那一日在雪地里晕倒,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到了晨风园,太多的不知道,绛衣也从没问过,醒来之后,一切都依然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
步步逼进除夕,日日便都多一分的担心,眼看月圆了又缺,如今只剩一弯月牙了,除夕便就在眼前。宫中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宫外是什么样的情形更是不知道,也许兵变便要到来,也许已经取消了。
无衣听了她的话,会有所反映,会有所行动吗?整个皇宫在寂静中,仿佛是等待着毁灭,也许是等待着重生。
去年,想起刚与无衣见面时,骗他说她爹逼她嫁给一个杀猪匠,真没想到她竟然敢把当今天子比做杀猪的,还说他肥头大耳,不禁暗笑,一年而已,却有这么大的变化,而新的一年,又会发生什么事的变故,心下暗淡。
“姑娘,快过年了,以前除夕皇上会宴请大臣们的,而且会放爆竹,可热闹呢。不知今年会不会也放爆竹?不过今年皇上去了南敏,真是有些可惜,看不到那一夜的热闹了。”彩奕陪坐在绛衣身边,半晌又道,“不过,今年去了,还有明年嘛,一样可以看到的。”
绛衣一怔,心里叹了口气,细声道:“也许再不会有机会了。”彩奕一愣,听到绛衣的话,却又不十分真切,绛衣一笑掩了过去。彩奕拿出一个瓷壶,轻轻晃了晃,“姑娘,喝一杯怎么样?”
绛衣已闻到那壶中的酒香,那日在竹林中被烨泽逼着喝了一小杯,便醉得不醒人世。她不太会喝酒,但这一夜却特别想尝尝,便点头,“好,喝一杯,你也坐下喝。”
彩奕应了声,也不客气,便坐下,倒了一杯,绛衣端起就了一小口,只觉有些辣,见彩奕也倒了杯一饮而尽,“姑娘,你觉得娘娘变了吗?她以前不这样的,虽然也少说话,但是对我们这些奴才却很好,现在的娘娘总爱发脾气。”
绛衣蹙眉,却不知怎样说才好,端起杯子学着彩奕一饮而尽。彩奕也不是真问她,她是有一不说二的人,直来直去,这样的脾气,不吃些亏是改不了的。
几杯之后,头已经很昏,彩奕见绛衣有几分醉了,只得扶她进了屋。这一醉,仿佛醉了几日,反正只觉整日昏昏沉沉的,头脑也不太灵活,一有人问起,便说那夜喝多了酒,醉了,还没全醒。
彩奕却笑绛衣,“哪儿有喝几杯酒,一醉就醉几天的,以后可不敢再请姑娘喝酒了,明日就除夕了,看到姑娘是要醉过一年了。”
说着咯咯笑了起来,仿佛便是那一阵轻快的笑声,将她呼醒一般。醒来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掂着明日的除夕,听说今年的除夕之夜仍然要放爆竹,就在清华殿外。
相传,古时候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头长触角,凶猛异常。“年”长年深居海底沉睡,一睡便是一年,每到除夕才爬上岸,吞食牲畜伤害人命。人们为了吓走这种怪兽便会在除夕这一天放爆竹,那声声爆竹,便会赶走可怕的“年”。而今这清华殿外的爆竹不知能不能赶走那将要进宫的判军?
除夕这天清晨,宫中的气氛便有了些变化,宫女内侍似乎暗地里都悄悄说着些什么,绛衣不敢多想,只希望是自己多心,却又不得不万分警惕,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松懈不得。
午饭后,田妃来了晨风园,青罗正在睡觉,绛衣一人歪在暖阁内看着书,见田妃进来,便施了礼道了福,便向田妃道:“田妃娘娘坐会儿,奴婢去请娘娘来。”田妃拉住她,“不用了,我只说两句,除夕之夜,清华殿有酒宴,只是各宫的姐妹聚聚,绛衣妹妹与青罗妹妹可要一起来,到时候大家在一起守岁,聊聊天。”
绛衣一惊,心里估摸着田妃一定别有目的,但又不好当面拒绝,便应了下来。没多久天色就晚了下来,这冬日的昼总是那样的稀贵,转夜宫灯便高高挂了起来。
田妃又遣了人来请,青罗换了件淡红色的小袄,看起来多了些喜气,绛衣则依然是那一身宫衣,从未改变过。她紧紧地跟在青罗身后,刚走出晨风园,忽地只见青罗的身子微微一颤,就要摔倒,忙迎上去将她扶住,“娘娘可是又头晕了。”
自从落胎之后,青罗的身子一直很虚,一幅弱不经风的样子。青罗抓住绛衣的手,摇了摇头,“没事,田妃娘娘还等着我们呢。”
说着强撑起身子又走了几步,但脚下却更显沉重,绛衣见她苍白无色的脸,不禁心痛,转头对田妃遣来那内侍道:“看来是不能去赴宴了,还请公公回去向田妃娘娘说一声,就说谢过田妃娘娘的记挂,也贺大家新年如意。”
那内侍又劝了几句,但看青罗确实走不了半步,便也无奈,点头离了晨风园。绛衣将青罗扶回房,又吩咐宫女内侍不要打扰,一番布置后将房门紧掩,转头见青罗已下了床,不由得一笑,“装得挺像的。”
青罗也不说话,只是抿嘴浅笑。那日无衣以画示警的事,绛衣与青罗说过,但那日在小屋中见到安信王与无衣,却是只字未提。而关于田妃邀她们去赴宴的事,青罗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今晚不会宁静,若真发生什么祸乱,那田妃一定会乘乱而动,这宴是定不能赴的,虽然这晨风园中也并不安全,但是毕竟要安心一些。
“这岁总是难熬。”青罗笑道,“你每一年都守不过,早早的就吵着要睡觉,总是我一个人守着,熬着。”
绛衣掩嘴一笑,但那笑,却又渐渐变淡,直到消失,“今年不会了,一定能守过这一岁。”因为害怕宫中有变,所以倍加警惕。
盼着,望着,只要那新年的爆竹声一响,那便算安全的过完这年了。无衣的四幅画会不会成真,就看这一夜了。
“青罗,想喝点酒吗?”绛衣侧头问。青罗一怔,呆着眼望着绛衣,半晌却又点头,“好啊,喝点。”
绛衣偷摸出房,夜已静,庭中似乎无人,宫女们定是聚在一起庆祝新年去了。绛衣侧过头,却忽看到有人影闪动,不禁皱了皱眉,一定是田妃的眼线,今夜虽没有却清华殿,但是田妃定会派人来看着她与青罗。
绛衣未去多管,拿着酒又回了房。一小壶酒,便能让两人捱过这一年,说着,忆着,不知不觉窗外已静得无息了。绛衣喝了两杯,却道:“今晚的酒,不醉人。”
青罗暗笑,端起抿了一小口说:“今晚可不能醉,绛衣,你害怕吗?”绛衣手一颤,杯中的酒洒了出来,蓦然一怔,慌忙地稳住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怕。”她答道,只是担心而已,却没有丝毫的害怕,而且她相信今夜会平安度过,一如往年一样,平平安安,寻寻常常。
青罗望着她,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又喝了几杯,依然没有半点醉意,又听青罗道:“我倒有几分害怕,今晚也许我们都会变成刀下亡魂。政治阴谋,一直都以为是为男人的事,却没想到女人也会平被卷入这样的争斗中。”
绛衣蹙眉,心里黯然,淡淡地道:“这就是后宫。”
青罗手中的杯一颤,也险些洒了出来,抬头见绛衣一脸黯淡便拉着她的手,轻声喃道:“绛衣,你怪我吧,怪我留你在宫中,怪我拆散你与楚王,怪我……我是不是很坏?”
绛衣只觉青罗的手不住的抖着,她将她的手握紧,摇头笑道:“青罗选择是自己做的,我又怎会怪怨天尤人呢?你别多想了。”
青罗却摇头,声音已有些哽咽,“不,绛衣,你听我说,我做了……”话还未说完,只听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绛衣蓦然大惊,推开窗只见院中多了些宫女,便扬声问:“出了什么事儿吗?”
但见宫女个个喜笑颜开,顿时又松了口气,许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一个宫女转过头向她笑道:“姑娘,新年快到了。”
宫女的笑声刚过,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爆竹声,那一声声爆竹如呼喊一般,催促着夜的喧闹,催促着旧的去,新的来,震耳欲聋,但不知为何,那声音越吵,绛衣的心却起安静,静得人有些倦了,心有些困了。
耳边传来青罗的低呢声:“绛衣上床睡吧,岁也守了,已经平安度过了。”绛衣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如此静,是因为心静了,不安了十多天,担心的事总算没有发生,也许无衣是明白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