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天气闷得吓人，军中的将士们常赤胸裸背，吓得绛衣不敢出帐，整日待在帐中，偷偷挑开帘子，依然如往常一样，进进出出的将领，但是烨泽答应过她不主动出兵，她提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但仿佛仍然悬在一根绳上似的。
夏日的沉闷到了尽头，总会伴着暴风聚雨。至午后，如黄昏一般，铅云压顶，这样的季节根本就不适合行军打仗，不是酷暑炎炎就是风雨大作。
天昏地暗，沙尘乱飞。绛衣撩起帘子，向烨泽的御帐望去，点起了灯，仍与前几日一样，帐内定是站满了各营的将领，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不能让他出兵，至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没多久，天下起了大雨，帐内也浸进了些水，绛衣在帐内又坐了会，又挑开帘子，想必那些将领已经去尽，取下竹笠戴在头上便向外走，身后一个小太监巴巴地跟着。
没几步却见一个小兵冲了过来，一不小心，差点将自己撞倒，看那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一般，绛衣忙伸手拉住他，“出了什么事吗？这么慌张。”
那小兵冒着雨，眼半睁半闭地，看了她一眼道：“要拔营了，快去准备吧。”
绛衣一怔，拔营？“要收兵了吗？”她又问，心里隐隐闪过一丝惊慌，小兵用力一挣，便向前跑去，口中不耐烦的道：“出兵。”
那声音随着人影消失在雨中，却又在耳边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
“姑娘，雨大，先回吧。”身边的小太监劝道，将绛衣从那声音中拉了回来。转身向御帐走去。帐前蹲坐着一个小太监，见绛衣走来，忙起身阻道：“姑娘，皇上……”
说着想起身拦住绛衣，绛衣却已先一步，掀帘而入，两个太监见此也不敢再拦，只退回来帘外静守着。帐内一切井然，他却没有在帐内，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案桌上的奏折整齐的堆砌着，心里不尽有些酸楚，他一定很累，朝中之事、军中之事，绛衣咬了咬唇，走到案桌边，有些心痛，本不该来打扰他，但是却又止不住自己的脚，止不住自己的心。
转头向案上的奏折随意掠了一眼，头却又蓦然转了回去，瞪着双眼，愣愣地盯着那半开的奏折上露出来的几个字：惠妃史氏绘烟殁。
心猛地抽了一下，脚一软，身子有些不稳，忙伸手撑在案桌上，却仍然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手不住地颤抖着，接着整个身体也抖了起来。
不会的，怎么这么突然。她要看明白，她用力攀着桌脚，站起来，伸手去拿起放在桌上的奏折，打开来仔细一看，那上面的字却模糊不清，眼中的泪全浸在上面，将墨化开，但那“惠妃史氏绘烟殁”七个字却仍然清晰可见，就连折子掉落在地，那几个字仍在眼前晃动。她走了，带着翠烟园的孤寂。
“姐姐，以后谁来为我煮茶？谁来为我抚琴？谁来教我淡然处事？谁来……”绛衣喃道，却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
“或者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前段时间绘烟……”她记得烨泽提醒过她，可她却没让他说完。碧云离她而去时，她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如今绘烟也走了，也未见上最后一面，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老天为何如此待她，耳边滴滴答答地响声，不知是自己的哭声，还是老天的怜惜声，风雨飘渺，心也飘渺。
她慢慢走向帘边，掀开帘子，帘外的雨顿时飘到脚边，那雨也许可以让她的心不那么痛，让她的泪不那么泛滥。绛衣伸手揭去头上的竹笠，向雨中走了一步，身后仿佛有人在说着什么，仿佛有人在拉她，她不知道，耳中只有天的哭泣声。
她用力甩开那只手，拔腿向雨中奔去，忘了所有吧，那就不会那么难过，但是她却错了，雨打在身上有些痛，但是却掩不住她的心痛。
只顾着跑，没命似地狂奔，身后的追着她的脚步声仿佛渐渐远去，被她甩得远远的。安静了又安静了，怎么连那雨声也仿佛没有了，抬头望着天，雨还在下，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寂寞。
“喂，你站在这淋雨干嘛。”忽然一个声音拉回了她飘渺的思绪。为什么要叫醒她，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会。绛衣低下头，寻着声音望去，头脑还算清醒，认得出那人是谁，不禁大笑起来，对方许是被吓到，愣愣地望着她。
绛衣笑得有些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我陪你喝酒如何。”
郭倪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还没来得及答话，手中的酒已经被她夺去。见她猛喝了一口，却又被呛到，不禁哈哈大笑，又另拿了一坛倍她喝了起来。
绛衣拂着胸口，咳了几声，才抬眼向四周望去，一个草棚，四面雨声，绿树在风雨中摇拽着，倒是个赏雨的好地方，以前在翠烟园也……绛衣不敢再想，垂下眼帘，又灌了一口气，终于觉得那酒的辣味了。
“为什么哭？”突然郭倪转头望道。“哭？我没哭。”绛衣摇头答道，只是不愿承认，却伸手拭去脸上的泪。越喝头越沉，越喝越想哭，那壶中的酒难道可以变做泪吗？
她撑着地站起身来，走到棚边，双膝向下一跪，将酒洒在地上，口中道：“姐姐，妹妹不能送你最后一程，如今只能为你敬一碗酒，谢你的教诲之恩，若有来生，我们还做姐妹。”
说完向着北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步态蹒跚地站起来，一侧身却见郭倪的惊慌表情，不禁一笑，不过就是知道她是女儿身，干嘛做出这幅被惊吓的表情。
正想说话，却见他忽然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
绛衣一怔，还未转过身，却觉头一阵晕厥，许是醉了，身子向后坠去。一只手从身后接住她，耳边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绛衣，绛衣……”
再没了知觉，就让她多醉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