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声好徒儿,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到二人身上,秦鹤阳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无甚反应,狄安和徐元晋都是一愣,江路云的师父?哪位师父?教江路云圣贤道理的是那吴山书院的宿儒范鸿钧,江路云十三岁就进了金陵,十六岁就不碰刀剑了,眼前人这副模样却到底是何人?
江路云却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他自认遇事极为冷静,就是命悬一线他也能强作镇定给笑出来,此时他表情却有些诧异,众人都道他无视礼法,既然是师父怎么不上前拜上一拜?可江路云此时放在刀上的手有些发凉,却是颤声道:
“你···你怎么竟还活着?”
那枯木般的人呵呵笑着,引的众人又去看他,他身形实在是奇异,仿佛是一具给人吸干了的残躯,面上五官都挤到一起,唯有一双眼睛在转动,说话时喉结在那枯老发皱的皮肤上下滑动,吐出来的话却是带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好徒儿,你害的为师这么惨,怕看见为师变成了鬼么?”
说他惨,自然是这副身躯,他朽木般的手指了指江路云,道:
“人说传道授业之恩理同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子不违父,徒不欺师。可是好徒儿,你害的为师好惨啊!”
江路云只退后两步,不慎要跌倒,狄安抚着他的手,道:
“侯爷可还好?”
徐元晋在回忆这人究竟是谁,可他这副尊容,就是以前真见过也不可能记得了。
在定西将军府时,江路云曾有过四位师父,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他们愿意以江湖之身作了武人的门客,除了天上将军声名显赫外,也是因为他的小儿子确是块璞玉。
他日后或是继承爵位,或是建功立业,都将有番作为,这样的便宜徒弟谁会不收?是以那四人自江路云五六岁时就在府中,教导他种种,这些徐元晋都是知道的。
那么,眼前这位是谁?
江路云终于说了三个字:
“萧····玉帆?”
那人身子一颤,哈哈大笑道:
“好徒儿!还记得为师的名讳!”
江路云只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日我明明···”
萧玉帆道:
“是啊,为师明明是已经死了,怎的今日又活了过来?莫非是变成了厉鬼要来索命了么?”
萧玉帆指着江路云大骂道:
“小侯爷,你猜的都不错,我这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此话一出,江路云暗自定了定心神,徐元晋问道:
“你没事吧?”
江路云摇了摇头,却是对身旁的狄安露出感激神情,此时他兀自上前,只道:
“萧老师别来无恙,一别三年物是人非,萧老师若不嫌弃,本侯自当前来请安。”
说罢却是走近几步,没想到那萧玉帆脸上神情一变,身边几个侍卫抽刀上前,江路云不得上前,只在远处对萧玉帆道:
“萧老师可是还在记恨本侯?”
萧玉帆,萧玉帆,徐元晋心里突然一惊,这人是“天际孤帆”萧人剑!江路云六岁时就跟着他学剑,整整四年!可那时萧玉帆也不过是三十几岁年纪,现下十多年过去,再老爷不至此啊!
江路云却说一别三年,三年前发生过什么?
萧玉帆道:
“我怎敢记恨堂堂一品麒麟定西侯爷?今日见昔年我徒成长这般模样,为师该感欣慰,只是徒儿从师父这拿走的东西,为师是不是也应该讨要回来啊?”
江路云面上表情又有些微动,他上前两步,却是被人用刀拦住,众人只看他如何反应,江路云低声道:
“萧老师要向路云要什么东西?”
他此时眼波缓缓,恭敬的退后两步,神情少了些傲然,也不再以本侯自居,这番神情却真也像是个学生,他本也年纪轻,此时在萧玉帆面前这样称呼自己,却令人慢慢想起了过去···
萧玉帆冷声道:
“我这一副样子是拜你所赐,你何须装作正人君子?你手下有昔日号称无敌的白羽军,又怎么会怕我这么一个老头子?呵呵,侯爷今后不仅富可敌国,更是权势滔天,为师应该巴结你才对啊!”
江路云抬眼,这萧玉帆虽是面容枯朽,却是穿金戴银,想必在汉安王那儿的待遇不见得差,当下也叹了口气,只道:
“萧老师现在要什么都有了,路云还能给什么呢?”
萧玉帆听得江路云这么说,竟是身子连连颤抖,好似要说很多话却给堵在了喉咙,只气的面色通红,手脚乱颤,只骂道:
“给什么?我该是这般模样吗?我教导你四年时间,你可曾念过师恩?”
说罢他咳嗽两声,周围竟是又多了好几条人影,拿刀的拿刀,拿剑的拿剑,江路云只扫视了一眼,便是看见了“神鞭百里”的常青,“铁拳铁胆”的钱昊,个个也都是江湖上叫的出名号的好手,看来汉安王这次对羊皮残卷是势在必得了,当下情况,白羽轻骑腹背受敌,四周必定还有埋伏,又有江湖人助拳,而己方却是一人受伤,两人是女子,就算打起来,却也实在不讨好。
不讨好的事情江路云一直是不做的。
江路云正要说话,却又听得有人奔马而来,却听得一人道:
“少侠,我来助你!”
可这人却不是骑马,众人回头一看,原来骑马的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而说话的却非他们二人,只见这头顶的月光似乎是突然的一暗,便是有人踏月而来,施展了绝妙的轻功,只轻轻踩在了树梢之上,却是连一片叶子都没有震落。
江路云认识那骑马的一男一女,是临沧城遇见过的龙虎山年轻弟子,当时他们正跟着师叔周铁沙要西去蜀中,找上那天仓山理论,怕是说不通砸了青羊宫也可,真武天书一事本就在两派间纷争不断,那年轻弟子方未崇还伤了周铁沙的徒弟···可是事不如人料,还未上山便遇见了天仓山人,此时那周师叔却已然殒命,不知是不是天仓山的青叶师徒所为。
方未崇眼下就在这里,而来的出了龙虎山年轻的师兄妹,还有一人正立树梢,众人看他身轻如燕,无不心里暗暗称奇,那师妹一见了方未崇,便是大声道:
“师叔祖,是他,是他杀了周师叔,你要为周师叔报仇啊!”这小师妹一想到周铁沙历来最疼爱她,待她无异于亲妹子,二人感情甚深,可那日周铁沙却跟着天仓山人便一去不回,他与师兄辗转两日才发现了师叔,竟然已经暴尸荒野!要不是碰巧遇见了经过临沧的师叔祖,这杀人之仇如何去报?
方未崇如狄安所言,也不知道是个真的哑巴还是几乎不开口说话,他只站在了秦鹤阳身旁,那枯木萧玉帆前,听得那小师妹叫他杀人凶手也无甚反应,却像是默认了一般。
江路云抬头,那树梢上的人却已落地,无声无息令人叹惋!
江路云拱手道:
“前辈是?”
来人气息不乱,只淡淡道:
“贫道是龙虎山天师府人,张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