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山天生有八十一峰布下天地归一阵，汲取天地灵气，温养自身所占九洲的七处福地四处洞天，可称世间胜地。
但倘若真要说割鹿山上最有灵性的地方，却并非是割鹿山七处福地四处洞天中的任何一处，而是一座位于割鹿山偏僻角落既不山势巍峨也不风景秀丽的低矮山丘。
说它灵性，并不是说这座山丘上如何的灵气充沛，相反，割鹿山七处主峰福地四处山水洞天大小八十一座仙峰，哪一处不比这座低矮破落山丘来的更加仙气缭绕，更像仙家居所？
可自打割鹿山创立千年以来，历任七代山主还真就没一任不是从这座看起来破落平凡的山丘里走出去的，就连割鹿山历任七大仙峰的峰主都觉着邪门，没少挖空心思想来一探究竟，可却都是还未踏入山脚便被居于此处的山主给打发了回去。
此刻在这座低矮山丘上，脱下寒酸小厮衣衫换了一袭白衫白袍的苏凉用手托着腮帮，望着眼前的一洼碧清小池，做着先前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情。
发呆。
离封首大典结束已足有三天。
三天前的铸铜峰顶，在割鹿山近万门人弟子或艳羡或嫉妒或恨不得把他给生撕了的眼神下，被小女娃祁阳关叫了一路徒弟，却仅因为红袍女子一句话便硬是给改换了门庭的苏凉，就这样踩了狗屎般的青云直上，生生由原先一个在红尘俗世都是最下贱身份的客栈小厮，成了在整个九洲都是首屈一指存在的修行圣地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山主首徒。
还真他娘的是世事难料哇！
要不是谨慎怕死惯了，苏凉都恨不得猖狂大笑到让整个九洲上的人都知道。
可后来才发现，事情真心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事儿得罪了割鹿山上近万门人弟子早已在苏凉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他若只是一个刚入山的新人弟子，有这么些看自己不顺眼的师兄师弟师叔师伯甚至师叔祖师伯祖，早就提心吊胆吓都给吓死了，可自己都成了山主首徒了，还会在乎他们那些小心思？
但临走时身旁小女娃祁阳关的小眼神着实让他措手不及了一番，那叫一个幽怨呐，能把铁石心肠生性凉薄的苏凉都给看的差点心软，好不容易等苏凉起身走到红袍女子身前，小女娃又红着眼睛把他给扯回原地，要不是老道士魏南槐最后拦着，苏凉怕都走不了。
旁观者像老道士魏南槐这样知道的还好说，充其量不过是认为小女娃孩童心性，好不容易收了一个比自己年龄大的徒弟却被人抢去后感到委屈，可那些不知道的，看苏凉的眼神可就意味深长的多啦，这不连带这几天给自己送饭食的割鹿山弟子，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着实令苏凉一阵无语。
可更令苏凉无语的是，那个在割鹿山所有弟子门人甚至各峰峰主面前莫名其妙收了自己做弟子的红袍女子，在把他带到这座破落山丘让他换了一身衣衫后，便径直离开，再没出现，除了每日按时有割鹿山弟子给自己送饭，完全是将他扔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还真他娘是高人心性，跟小龙门里来的那些反复无常的豪绅权贵一个德行。
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掷入眼前水池，激起阵阵涟漪，苏凉映在水中的倒影也随之破碎，望了望水面上那张自己既熟悉也不熟悉的面孔，苏凉心中不由出现一丝波动。
嘿，还真别说，没了面皮上那些碍眼的伤疤，自己这张脸可比在小龙门里看到的那些公子哥们出彩多了，可自己咋就觉着还不如以前瞧着顺眼呢。
听老道士魏南槐说，那条八百年怨气化成的蛟龙还在自己体内，那东西可厉害呀，连贼老天的天雷都敢吃，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把它给叫出来，到时候与人对敌，自己蛟龙护体，什么五派派首圣地主人，通通一股脑砍瓜切菜般杀掉，可就不光是威风的很可以形容的啦。
得抓紧时间把怀里那本《南柯子参同契》给学完才行啊，要不然自己在这人情冷暖不比俗世差半分凶险却更胜的割鹿山上，可真就活不长久啦，总不能一直拿这个什么山主首徒撑门面不是，再说那个什么山主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啊，比当初秦庭里那些只知道吃死人的畜生可厉害多了。
自己欠老道士跟小女娃一个人情，要不是他们，自己说不定早死在淮安后山了，也就到不了这割鹿山，成不了山主首徒。这个情，得还。
娘亲，你的小苏凉翻身啦，再等等，不会太久的，小苏凉就能给您报仇了，等报了仇，咱就去抢个神仙婆娘回来，给您生一堆的小孙子。
想着想着，苏凉嘴角就咧开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身后，苏凉刚出神时便悄无声息来到山丘上的红袍女子静静观望，不去打扰，终于等到苏凉惊觉转身回头后，才飞身退后数丈，一袭红袍妖异夺天，似笑非笑的望着苏凉说道：“把手中的石子扔掉吧，本座真要杀你，你以为那东西能管用？”
讪讪一笑，扔掉手中混着泥土的石子，拍拍手，苏凉拱手弯腰恭敬说道：“弟子苏凉，拜见师傅。”
在旁人面前始终是一脸冷淡少有神色变化的红袍女子面对苏凉丝毫不吝啬表情，却也不见的是什么好脸色，摆摆手，一副不耐神色的红袍女子开口道：“不用叫得这么亲热，称呼本座为山主即可。”
不待苏凉开口改换称呼，红袍女子已转过身，再次开口道：“跟着本座。”
不敢有丝毫的怨言与懈怠，苏凉紧跟着红袍女子，在穿过一片不算稀疏也不算茂密却足够称得上古老的山林，又爬上一座不算很陡的陡坡后，红袍女子终于停下脚步。
紧跟在红袍女子身后的苏凉探头望了望。
眼前是一座造型颇为奇特的悬崖。
陡峭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坡度，一眼望不到底，四周都被群山环绕堵住出路，更像是苏凉在小龙门里见过的斗场里斗兽用的囚笼，除却上方有大片云雾遮绕外，再无出路。
来到苏凉身边，红袍女子望着眼前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冷淡说道：“听窥天峰守峰的魏南槐说，你在俗世里的身世不算好，想来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本座既然会舍弃割鹿山众多天骄门人收你一个凡夫俗子为弟子，自然有本座的用意。入了本座门下，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是本座让你去做的，哪怕是让你去送死，你都必须去执行，不然，本座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一旁的苏凉低头，神色不可见，卑谦弯腰道：“能被山主收为弟子，是苏凉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苏凉一定会唯山主之命是从。”
不置可否，红袍女子神色依旧冷淡，继续说道：“《诬徒》一书中，巫蛊之术以万计，繁杂不可数，以怨气蛊虫养恶蛟，是连当年那位凭借此旁门之道白日飞升的撰书人都明令禁止后人使用的三种蛊术之一，千年来整个修行界里知道此法门且不顾天劫用过的，无一例外全部身死，或是被化蛟的蛊虫杀死，或是连同蛊虫一同死在了八十一道天道紫雷下，不一而足。本座不知也不想知道那给你下蛊之人究竟与你有何恩怨，但既然你能在天道紫雷下活下来，且那怨气还在你体内，想必有着一定的缘由，这也正是本座选择你作为本座弟子的原因。”
甩袖挥去身前云雾，红袍女子接着说道：“修行界里有着自己的规定和等级，像本座这样的身份，一举一动更是会牵动无数视线，有些事情做起来并不方便，而你，有着体内的怨气做基础，是可以凭借速成法子在短时间内达到别人几十年或几百年才能达到的成就的，恰好可以替本座去做一些事情。”
红袍女子转过身，望着一直弯腰站在身侧的苏凉说道：“是不是正在心里怨恨本座？”
苏凉依旧低头弯腰道：“不敢，苏凉在俗世不过一名低贱小厮，能够成为山主弟子已是大幸，更何况倘若真如山主所说，弟子能够在短时间内有所成就，便能早日替惨死的娘亲报仇，感激山主还来不及，如何敢怨恨。”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红袍女子问道：“可曾学过引气术？”
苏凉恭敬回答道：“回山主，来的路上学过一点。”
红袍女子望向苏凉，说道：“很好，为了能够让山上的门人弟子服气，也为了能够让你更快的踏入修行的门槛，本座已经对各个仙峰的峰主说过，每隔半年便会挑选一名门人与你对战，赢了，你便依旧是山主首徒，倘若输了，本座也懒得去替你收尸。”
手掌中凭空出现两枚玉简，红袍女子递给苏凉，冰冷说道：“这是两门功法，引气时以冥想状态观望便可窥见简内文字，这座崖下有人会教你如何修习，半年内能够学成重回崖上，本座便领你与人对战，学不成，便不用再上来了。”
“去吧。”
红袍女子挥袖轻摆，苏凉整个身躯便飞离地面。
半空中，苏凉的身体连同他的心情一同坠下，只不过一个是自崖顶坠下崖底，另一个，却是从青云之颠被生生踹下九天。
……
崖顶，望着在视线内逐渐消失的身影，红袍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笑意。
不敢。
而不是不想。
这弟子，收的有趣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