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辛知府和夫人儿子围桌而坐。
“平儿,你可听说了码头边上有人施粥一事?”辛知府用筷子夹起一口青菜,放入口中,嚼完咽下之后,忽然开口对儿子问道。
辛知府在宴请叶县令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大鱼大肉,但也有两三个荤菜,轮到自家吃饭,则只是一盘青菜,一盘萝卜,外加一小碟咸菜。
辛世平吃的心不在焉,每天吃这些东西,他觉得乏味极了,因此有些走神,忽然听到父亲问话,打了个哆嗦,连忙抬起头来看向父亲。
辛知府眉头皱了起来:“我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码头边上有人施粥一事!”
说完,训斥道:“吃饭都心不在焉的,读书时岂不是更没精神?给我坐端正了!”
辛世平不敢反驳,连拿着筷子,挺起腰板,连忙回答道:“父亲,孩儿今日下午一直在读书,并不知晓。”
辛夫人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责怪地看了辛知府一眼,不满丈夫如此严厉地对待孩子。
“今日下午有一个叫唐恩的少年善人,在码头边开设粥场施粥,此乃大善之举,明日你代我去谢他一番。”辛知府说道。
唐恩的举动,他很欣赏,所以差自己的儿子去感谢一番。
辛世平却是一怔,脱口而出道:“唐恩?”
“你认识此人?”辛知府忽然想起来什么,露出笑容道:“也对,你这几日多次与叶县令家的千金见面,那唐恩和叶县令千金相识,你见过他倒也正常。这样也好,你明日清晨便直接去吧。”
但随即,辛知府却发现儿子的表情有些异样,不由问道:“怎么了?”
辛世平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父亲,我不想去,我……我与那唐恩不熟。”
辛世平原本还以为不是同一个人,但听到父亲说那唐恩也与叶初盈相识,顿时便肯定了。他没想到,那个乞丐打扮的小子,竟然是个有钱人,还能在码头边上施粥!
只是,今天他被唐恩当众羞辱,至少他觉得是羞辱,心中只盼着一辈子不再见唐恩,所以哪怕极为敬畏父亲,也要大起胆子拒绝。
“不熟?”辛知府眉头一皱,打量着儿子有些慌乱的表情,以他的阅历,自然察觉出了问题,声音严肃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与那唐恩有过冲突?”
“孩儿,孩儿……”辛世平不太敢说,支支吾吾。
辛知府见儿子畏畏缩缩的样子,顿时有些生气,对身后的丫鬟沉声吩咐道:“小玉,去把今日跟着平儿出去的家丁,都给我叫进来!”
“父亲,孩儿说!”辛世平一听,有些慌了,连忙抬起头,如果这些事情从家丁口中问出来,那父亲的惩罚会更加严厉。
接着,辛世平怀着忐忑的心,将今日的事情与辛知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包括与唐恩的对话也基本没漏,叙述之中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哼!”
听完辛世平的叙述,辛知府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嘭”的响声,让辛世平心都颤了三颤,一旁的辛夫人也连忙搀住丈夫,生怕他出手教训儿子,对辛知府埋怨道:“老爷,我觉得平儿他又没什么过错,你何必发火!”
辛知府神色一沉:“仗势欺人,这还叫没错?他若是真觉得受了委屈,亲自打回来又有何不可,竟然指派家丁当街动手!”
“更何况,他竟然是因争风吃醋而惹事生非,若不是他先出言不逊,又怎会发生矛盾?我还觉得那唐恩教训得不够,为何不替我亲自抽这孽子两巴掌!”
辛知府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
辛世平低着头,两颊被父亲训得通红,心中却是升起一股委屈的情绪。
自己受外人侮辱,父亲不为他做主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训斥责怪!
心中越想越难受,憋出一股气来。
“明日早上一起床,你就带着今天那些家丁,去码头边上代我去谢那唐恩,若再有冲突发生,我打折你的腿!”辛知府怒喝道。
“够了!”辛世平猛地抬起头,忽然爆发出来,生平第一次直视着父亲严厉的双眸,他的眼眶里面,含着愤怒与泪光,“父亲大人,自小到大,你只知道逼我读书,只知道训我,但你你知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想做什么,我追求什么!”
“你想要一个好名声,你想做一个好官,可是我和母亲想要的生活,你可考虑过?别的知府住大院,我们住府衙里面;别的知府公子鲜衣怒马,不,哪怕是叶县令的女儿,出门都有马车接送。而我呢?我带着几个家丁步行去参加诗会,还要美其名曰赏景吟诗!林典史的儿子三次请我到酒楼吃饭,我却囊中羞涩,一次回请的银钱都没有,可他老子只是连品级都没有的典史,而我老子却是堂堂大离王朝正五品的知府大人!”
“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灾民情况如何,将俸禄、积蓄都散了出去,但你可曾认真关心过我和母亲的情况?你可知道,母亲连胭脂水粉都已经用光了,却不敢向你讨要银钱购置,那天叶小妹送了两盒上好的扬河胭脂过来,母亲都偷偷地哭了。所以,我就是喜欢叶小妹,有什么不可以?这也是你默认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叶县令家的钱,想让叶县令替你救济这府城内外,几十万流离失所的灾民。”
“辛知府,辛大人,你是这靖阳府城的父母官,是他们的爹,是他们的妈,你可以为了他们殚精竭虑,可你什么时候愿意为我的终身大事考虑过?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软弱,不喜欢我畏畏缩缩,但你从小只教会了我读书,我能怎样!我想告诉叶小妹我所有的好处,这有什么错?我不希望她和唐恩说说笑笑,却对我视而不见,又有什么错?如果你觉得我一无是处,当初又为何不把我射到墙上!”
辛世平泪流满面,却睁着已经被模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父亲,用尽全力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是他平日和其他官吏的公子少爷学会的,平时绝对不敢说,但现在,却已经不管不顾,只想将这生来十七年的所有委屈,彻底发泄出来。
辛夫人在一旁听到儿子的话,想起自身种种,已经哽咽得泣不成声。
辛知府用手颤抖地指着儿子,又惊又怒:“逆子,你……”
想说什么,却又被儿子的一通话堵在心间,心情复杂,一时间竟吐不出任何话语来。
……
天色已暗,叶府门口,叶县令叶少秋正在焦急等待。
“唐仙长施粥到现在,也该回来了吧……”他已经知道唐恩是施粥的事,同时也派下人到码头边问过自家女儿回来的时间,便吩咐厨子在这个时候做好宴席,然后便一直在门口等待。
忽然,借着昏暗的月光,叶少秋看到远处街道上有一群人影走来,等到近了之后,能够看到最前方之人,心中一喜。
“唐少侠,你终于回来了!”叶县令带着下人们迎了上去,比迎接上级官员还要隆重。
正是唐恩、叶初盈、唐恩爷爷等人,但庄国士、林铁柱却没有回来,他们和一大群唐恩雇来的汉子,要在码头上看守煮粥的工具,还有粮食。
“叶县令。”唐恩也走上前去,一番寒暄之后,进了府内,朝客厅走去。
“唐少侠,我准备了几套合适的衣服,你要不要换一换?”到了客厅,叶县令见人多,不方便对唐恩用“您”这样的敬称,便小心翼翼地说道。
“麻烦叶县令了。”唐恩笑了笑,谢道。
今日他一来进城,又是买米,又是安置秋牙庄的老人和孩子到叶府,便急着去施粥凝聚愿力,衣服也就没来得及购置,还准备明天去让人做几套。没想到叶县令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那更好,省却了麻烦,毕竟唐恩本身也不喜欢破破烂烂的衣服。
“不麻烦,不麻烦!”叶县令受宠若惊,随即吩咐过来一个府上最漂亮、最年轻的丫鬟,让她去服饰唐恩沐浴更衣。
“爹,小晴是我的侍女!”突然,叶初盈有些不满地娇声说道。
叶县令连忙对女儿道:“明天再重新给你安排一个,不,两个!”
“爹!”叶初盈声音有些急了。
唐恩今日和叶初盈接触之后,发现这个姑娘心性还不错,只是微微有些娇蛮,却反而显得可爱,不让人反感。此刻见叶县令又要板起脸来训斥女儿,唐恩开口笑道:“叶县令,让人把衣服给我就成,我自己有手有脚,难不成还不能自己沐浴更衣?别为难令千金了。”
叶初盈一听,生怕唐恩对她反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急,连忙解释道:“唐少侠,我不是想要针对你,只是……只是……”
唐恩本来无所谓,现在听叶初盈支支吾吾,反倒好奇了起来,问道:“只是什么?”
叶初盈被唐恩这一问,脸颊顿时红了,然后鼓气瞪着唐恩,却也不好意思说话,哼了一声,却是将那叫小晴的侍女拉到了一旁,一番吩咐和威胁之后,又过来道:“好了,随你们安排吧。”
接着,唐恩便被小晴带去沐浴更衣,叶县令也让其他人准备一下,等待唐恩出来便可以开始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