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三年(公元1798年),幕阜山石牛岭。夜,漆黑一团,深不可测,暴雨如注。这里是大山腹地,本来就人烟稀少,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兵荒马乱的时节,那条崎岖狭窄的山路上找不到半个人影。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山路两旁的树林一阵狂舞,发出“呜呜”的嚎叫。雨势越来越大,雨水在山路上汇集,奔流而下,形成一条湍急的溪流。
蓦地,在半山腰的拐角处闪出几盏昏暗不明的气死风灯。远远望去,竟然是一群夜行客,正向山上艰难地走去。队伍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胡须齐胸的男子。他头戴着一顶巨大的斗笠,身披一件宽大的蓑衣,一把盘龙赤焰刀横插在腰后间,右手提着一盏灯。即使在渺无人烟的山路上,深夜里,他的左手也片刻不曾离开古朴的刀把,显见得异常谨慎。
在他身边是一个白净斯文,瘦弱的男子,虽然也戴着斗笠,仍然被淋得浑身透湿。他一步一滑地走在泥泞里,显得异常艰难困苦。在他们的身后,十条精壮的大汉牵着五辆双驾马车,从上到下,呈一字型排列。这十个人,虽然都在饥寒交迫中煎熬,可是,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可见是一群训练有素,坚韧不屈之徒。黑暗中,他们机械地移动脚步,丝毫不乱,只时不时调整马匹的辔头,保持队伍整齐有序地缓慢前行。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整个山野都照得通亮,紧接着响起一片炸雷。白净男子一个哆嗦,停住了脚步。身边的高大男子转头狠狠地一瞪,那双三角眼里面,闪出冷如寒冰的光芒。
“教宗,这雨太大了。”白净男子结结巴巴的解释,“看来今晚不宜动土,我们可在山下的客栈内休息一晚,待明日天晴再前去。”
“不行!”教宗低沉而有力地说道:“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今晚就算是彻夜不眠,也必须找到那个地方!”
“……”白净男子刚想说话,却被教宗严厉的眼神逼回肚子里。队伍继续移动,像一群黑暗中的幽灵在行走。
雨终于停了,一轮残月从乌云中露出来,停留在山巅之上,显得格外孤寂冷清。天地间安静下来,山林中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咔……咔……”每一声都教人汗毛倒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山势愈加险峻,巨石突兀,杂草丛生的山腰处。白净男子停下脚步。在微弱的月光下,四处审视。教宗威严地发号施令:“点上火把!”
一会儿,周围便燃起了五只松脂火把,将这片地方照得通亮。白净男子蹲在地下,掏出一张发黄的地图铺在膝盖上。教宗将手里的气死风灯凑到地图边,双三角眼里满是等待奇迹降临的激动。
“教宗,没错,正是此地。”白净男子拿着地图站起来,指着东边说道:“看,那边有两座直入云霄的山峰,叫二郎峰。这边,正是一个小山包,扁扁平平,形状像极了一个磨盘。应该就是磨盘岭。”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在磨盘岭和二郎峰的交汇点上。这个地方,方圆数百里都没有人烟,山势险峻,真是个藏宝的好地方!”白净男子激动地说道。
“你再核对测量一遍。确保万无一失。”教宗心里激动,可是声音却更加稳重。
“是!”白净男子掏出罗盘,四处忙碌一番,最后终于指着一个地方说道:“教宗,千真万确,正是此处。”
“好!”教宗说道:“抄家伙,开挖!”
十条精壮的汉子,从车上拿下锄头等工具,开始挖掘起来。不一会儿,这些人的脸上都起了汗,头上蒸雾腾腾。教宗紧张地站在一旁,不时地望望上山的那条小路,把刀把握得更紧了。
“呯!”一个金属撞击的声音传过了。
“教宗!下面遇到了一块铁板,挖不动了!”一个汉子叫道。
白净男子举着火把,来到深坑中,他用手拨开铁板上的浮土,看到几个锈迹斑斑的字:冲天将军……他兴奋地从坑底跳上来,向教宗喊道:“没错!一定是这里!”
“准备火药。”教宗平静地说道:“把洞口炸开。”几个男子迅速跑到马车边。
“这样动静会不会太大了?”白净男子小声提醒。
“怕什么?”教宗不屑一顾地说道:“这个地方,就是放个几百炮都不会有人发现。炸!给我炸开!”
半个时辰后,“轰”地一声闷响,地上冒起一股黄色的烟雾,碎石,泥土飞溅到空中,雨一般地落下。不等硝烟散尽,教宗一跃而起,来到坑边。
袅袅上升的烟雾中,在漆黑的山石和泥土包围下,一个巨大的洞口赫然出现。教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可是这笑容却比寻常人的哭更难看。他一把抢过大汉手中的火把,对白净男子说道:“走,我们下去看看。”他们刚走到洞口。教宗回头对上面的人说道:“你们熄掉火把和灯笼,等候我的命令。”
“是!教宗!”众大汉纷纷点头,肃然接令。
教宗一闪身,便进入到了洞中,白净男子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走了约十几丈远,穿过一条潮湿的甬道,前面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一个地下溶洞中,到处都是白色的,尖锐的钟乳石。石缝间,有十几个黑色的铁箱。
教宗疾步向前,一拳将铁箱击得粉碎。溶洞中顿时黄光闪闪,动人心魄。那箱子里,装的全部是金元宝!有的上面还刻着官印。
白净男人扑在地下,仔细抚摸着一个个元宝,眼睛里面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他随手将几个元宝塞进怀里,“教宗!这下我们可比和大人还要有钱了!”
教宗没有说话,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他用脚将金元宝踢到一边,接着打开第二个铁箱。里面全部是精妙绝伦的黄金、宝石镶嵌的饰品。一看那做工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朝代的宫廷用品。白净男子愈加兴奋,教宗则愈加气恼。
他又打开第三个铁箱,里面是各种奇异的夜明珠、翡翠、玉石……随便哪件,都可以让一家人荣华富贵一辈子;随便那件,都可以让一个女人失声尖叫,马上献出身体。可是,教宗摇摇头,脸上更加阴沉,他向第四个铁箱走去……白净男子狐疑地望着教宗。难道,这么多财宝他都不满意?
终于,在一个铁箱里,教宗找到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他拿起那个黑乎乎的方形物件,用手轻轻抚摸着,眼神变得迷乱、痴狂……甚至疯癫。
“教宗,你要这个东西干……”这是白净男子一生中的最后半句话。教宗左手轻轻一挥,他便飞身撞向一个五尺方外的钟乳石上。头颅粉碎,殷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哈哈哈!”教宗紧紧握着黑盒,仰天长啸。刺耳的声音在溶洞间不断冲撞,回荡……
。
就在潭州市和安平镇之间,有一条公路蜿蜒曲折地穿过飞云山,象一条纽带将两地连接起来。这条公路是潭州市唯一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陆上要道,因此,日日夜夜人流、车流川行不息,很是繁华。
进入潭州市的路旁,有一家饭店——君悦饭店。老板周通做完宵夜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饭店刚刚打烊。他清点完账目后,端出一把睡椅,在饭店门口坐了下来。他看了看两旁灯火通明的街道,喝了一大口蓝带冰啤酒,舒服地打了个嗝。夜风微微,吹得他通体清凉,昏昏欲睡。这就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光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消瘦的人影,左手提着一个塑料桶,肩上斜背着一个黑包向他这边走过来。这个人,几乎天天都在这一带活动,因此,周通和他很熟。
“二狗子,今晚又有活了?”周通向走过来的人打招呼。
“是啊,今晚接到一个大单,说是很急,要连夜贴完。这不,正在忙活着呢!”二狗子走到饭店前的一根电线杆前,放下塑料桶,拿起刷子开始抹浆糊。
“什么广告?这么急,拿张来看看。”周通也是闲得慌,站起身,接过一张广告纸,借着路灯看了起来,只看到上面印着:
寻人启示
急!下图是我家大哥的照片,于今天在安平镇走失,可能来到了潭州,家人都非常着急。如果有好心人发现此人,请收留并立即电告我,号码:156***。另外:因为我哥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发现时请不要惊动他,只把他稳住通知我即可。非常感谢,当面重酬十万元,见人即付。
纸上还印着一个头像:圆圆的大头,奇胖无比,两只绿豆眼,配上一幅朝天鼻,看起来明显就是非正常人类,在人群中很容易被认出来。
十万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人还真是土豪呢!可惜今天太忙了,没注意外面的行人,要不然,这十万块说不定到了手。想到这里,周通舔了舔嘴唇,唉,这钱可真是容易赚!他说道:“这样的寻人广告,经常见,可这么大手笔的,还真是稀奇事!”
“可不是!”二狗子放下手中的伙计,凑拢过来,接过周通递过来的红双喜香烟,点燃后,贪婪地吸了一口,说道:“象我这个活吧,平时一般就是三毛钱一张,可这个老板,出一块!只是要求,今天晚上,潭州市的大街小巷都得贴满。”
“哟,那你今天可不是狠赚一笔了。”周通有些艳羡地说道,心想,怎么我就碰不到这样的好事?吃个饭花三倍的钱买单。
“哎……不就是赚点小钱,混个日子。那象周老板你!”二狗子谦虚道,一边将广告贴在一幅祖传老中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的上面。
“你这老板是哪里人?怎么这么有钱?”周通随口问道。
“一个姑娘,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二狗子心驰神往地说道:“漂亮!那叫一个漂亮!要是周老板你见了,保管几天几晚都睡不着。”说着,还不住地咂着嘴。
“去!你那什么品味,见到母猪都说是貂蝉。”周通口里这么说,心底却忍不住想,要是真能把她哥找到,能够和这个美女邂逅一场,说不定也是一段奇缘呢!又有钱,又漂亮,这样的媳妇到那里去找!他的目光又在那广告的照片上多看了几眼。这死胖子,太好认了。
要是真的找到了,那十万块,我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呢?周通兴奋地想象,自己右手摇摇手中的鹅毛扇,左手潇洒地一挥,把一大沓钱拨开。美女的眼中顿时放出闪电一样的光芒……一个高大、伟岸、崇高、义薄云天的雷锋形象就呼之欲出了……那么,这钱还是不要算了……但是,如果……如果……美女眼中冒出你这个**的目光呢?还是收下钱比较稳妥。
周老板天生想象力丰富,一阵**之后,渐渐在睡椅上进入了梦乡。直到睡着了,还在为那十万块纠结不已……
第二天上午,周通早早地开了门,搬着睡椅坐在门口,顺手将附近的广告全部撕掉。手里捏着那张照片,开始观察过往的行人,绝不放过一个可疑分子。
一转眼,就十一点了,周通看得眼睛起了花,还是没找到那个价值十万元的胖子。他想,或者这个死胖子没到潭州来,那自己就和这笔钱没缘分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开饭馆吧,别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十万块,耽误了正事。
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君悦饭店的人流渐渐少了下来。周通忙着算账,核单。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周通抬眼一看,这个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脸上却是一幅憔悴苦楚的模样。漆黑如墨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看到这里,周老板一声“欢迎光临”已经到了喉咙口。可是,再仔细打量一下,一腔热情就慢慢地熄灭了。
原来,这人一身的衣服不但脏得稀奇,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状态,而且还被撕成一条一条,象是被爪篱耙过。右襟下摆被整个斜着撕掉一个角,裂口上面还吊着几根棉线;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包。那模样,简直比乞丐都不如,这分明是要被丐帮扫地出门的节奏啊!
周通看过金大侠的书,知道丐帮的分级制度,不过就是个三袋弟子。他心里升起一阵厌恶,怕是来讨饭的?便抽开抽屉,找出几个硬币,准备打发了事。这时,对方开口了:“老板,还有饭吃吗?”
这样的客人,还是不接也罢!周通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都估清了,你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吧。”说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准备赶人。
“我有钱。”对方不依不饶地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看起来约有几十块的样子。说道:“老板,我们走了一天,真的饿坏了,就这些钱,你随便安排几个菜让我们填饱肚子就行。”
“哎!我说你这人……”周通不耐烦地说道,准备连拖带拽地将对方赶出去。这时才发现,这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矮矮的胖子,穿得比刚才这个还要狼狈,还要可怜兮兮,神情萧索地低头站在背后。咦?这胖子怎么这么面熟?是在哪里见过吗?周老板的大脑飞速地开动起来……
我去!这不就是广告上面的那个死胖子吗!!!周通心说,差点就把财神爷给请出去了。他赶紧说道:“哦……欢迎光临!来来来!请坐,翠花!泡茶……哦不,上最好的铁观音!”周老板似乎看到了那鲜花、那美女、那钞票和那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