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自己可以说话,元慕略略直了直身,那姿态娴雅地仿佛只是在待客,而非受制于人。
抬头对着外面温声道:“我无事,你下去吧!”
年长的侍女在离院门口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一顿,犹豫了一下。
“先生,方才进去的那个婢子说是您院子的,您看?”
元慕看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颜子悠,淡淡应道:“她是,下去吧!”
还真是?
那侍女噎了一下,想起以往冒犯了先生的人的下场,不敢多问,连忙低下头。
“是”
颜子悠听到她渐渐远去的脚步,暗中松了口气。
说来她也没想到会如此走运,进到这院子里,感觉布局都是格外的清幽宁静,只有一个侍女服侍,她就找了个由头打手势把她支了出去,现在偌大个庭院竟只有她和元慕两个人。
既然元慕选择了包庇她,那就相信他是愿意与她一谈的。
此时再挟持着他已无意义,颜子悠索性放开了手。
元慕轻轻拂了拂有些不整的衣衫,袖摆一扬,重新闲适地倚在树上,对上颜子悠探索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姑娘来到在下的院子,慕有失远迎。”
颜子悠在他正对面的地方学他一般席地而坐,闻言眉梢一挑。
“敢问,先生不知我是谁吗?”
元慕默了一下,垂下眼睑。
“颜府三小姐,颜子悠。”
“先生果然知道,子悠来此只是想见一见将我颜家逼至此等境地的是何等人物,如今,总算见到了。”
“颜小姐慎言,杨大人与贵府联合,眼看就要得偿所愿,如何有此一说?”
“哈”颜子悠怒极反笑,向前凑近他,“离间颜府与三氏族,打击商业,骤然收权,杀人灭口,先生当真大才。”
这话从杨潇口中说出,感觉到的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得意,可从颜子悠这里说出,眸子里流露出的却满是讥讽及深处无法控制的点点悲哀。
元慕一双透着悲悯的眼眸望着她,睫羽微微垂下。
半晌,秀美的唇微启:“各为其主。”
他说各为其主。
颜子悠一瞬间瞪大眼睛。
他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她知道他说的对,两个人立场不同,他为知州谋事,而她则想保住颜府,保住她的安宁一生。
但来之前设想了诸多见面的场景,想过威逼利诱,想过不管不顾的指责,可就是没有想过他会承认。
一时间颜子悠呆住了,樱唇微张,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清婉姣丽的娇俏面容上布满了尴尬。
元慕轻笑出声。
身下的青石板平整洁净,显见是常有人打扫,却有一朵娇美的小花自那夹缝中顽强地钻出,傲然绽放。
元慕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那花儿摘下,在她愣神之际插在颜子悠的云鬓之中,素洁的花衬着她的面容,更添几分姿色。
“颜小姐姿容出众。”
伴着他这**的动作,颜子悠的心神有些乱,又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梅香,听到他的话,颜子悠回过神。
一时也不清楚他是真心的赞美,还是在暗示她以她的容貌不必愁未来没有出路。
可她不想以色事人。
“先生过奖,再好的姿容不过几载光阴。”
元慕挑挑眉。
颜子悠心下一阵黯然。
到了这时,她已发现,颜府不必羞愧于被此人死死压下,从来了竹院到现在,主导权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她因他而怒,因他而惊,因他而心神大乱,换句话说,她的感情变动是在他的掌控之中随之而动。
历经两世,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人。
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竹院中一阵长久的沉默。
良久。
元慕温声道:“颜小姐,颜府中,该支撑这些的,不是你吧!”
的确不是,颜府的正经继承人是她的大哥,颜云卿,他是嫡长子,这些事情该由他处理。
可是,他现在嫌疑还未被洗清,仍在禁足中。
元慕似乎看出她所想。
“颜小姐,可是在忧愁如何解决令兄的困境?”
顿了顿,他又道:“慕这里有上中下三策,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是什么?”颜子悠有些惊讶,他为何要帮她?
元慕看着自己那双修长的手,掩住眼底晦涩莫名的眸光。
“这下策,你出面承担所有罪名,管事是你派人所杀,撞上石凳是你故意为之,目的是陷害颜云卿。”
“这个说法或许有些牵强,但重要的是你承认了,那么别人就有理由把颜云卿放出来。”
他说的是,可这样做了,自己呢?什么下场?
“中策是什么?”颜子悠沉声道。
元慕的声音如同冰丝般动听。
“中策,你在府中下人中找一个重情之人,施以重恩,令他顶替杀死管事的罪行,至于你受伤,是自己不慎。”
让无辜的人去顶罪,身体前主人的死不追究,这,她也做不到。
“上策?”
元慕看着她的眉眼,轻轻一笑道:“或许,颜小姐已经猜到害人者是谁,只是苦无证据?”
颜子悠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怀疑,只是十分模糊地道:“谁是最大的获利,谁的嫌疑最大。”
“对。”元慕点点头,唇角微勾,“既然如此,上策就是,派人抓了芸娘,逼颜雪说出真相。”
颜子悠豁然抬头看向元慕。
不是诧异于他能够判断出害人者是颜雪,他言谈举止中对颜府内部如此熟悉也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态,而是他如此轻描淡写的狠。
仿佛是从很高很高的高度来俯视她们这些困在内宅中斗的金丝雀。
更像是一种上位者的冷漠。
芸娘是二小姐颜雪和四公子颜峰的亲生母亲,颜子悠的父亲颜柝只有这一个妾室,不同于她的儿女,她生性软弱,自从颜柝失踪正妻病逝更是平时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甚少出门不太理会府中之事。
颜子悠相信这三策都是极其的果断有效,用了就可以救出颜云卿。
如果芸娘是颜雪那样的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采用。
可是,颜子悠首先很怕死,其次还固执地坚守着当世之人难以理解的小小原则。
不累及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