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振声的重伤,让焦远几乎失去理智,想立刻就去把焦成母子大卸八块。
不过,焦远捧着手里破旧的五弦琴,很快冷静了下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考试。
“时辰已到,考生入场!家属院外等候,静!”
县府吏员按往年惯例,宣布今年仁县“学子”县试正式开始。
这时,焦远抬头瞧见宋元坤拉着一个年轻士子,从人群中挤出,飞快奔来。
“焦远,快,给焦叔看伤!”
“这是?”
那年轻士子一拱手,爽朗笑道:“小兄弟,放心去应考,你父亲的伤交给我便是。”
焦远大为意外,道:“你是?”
“在下医家游学士子。无论走到哪里,治病救人,乃是天职。穷人庶民治病,一律不收诊金药钱,留名与否更是没什么区别。兄弟快进考场吧!日后学有所成,或可做我医家士子!”
这医家士子说完,爽朗大笑,摆摆手,示意焦远快走,然后专心给焦振声查看起伤情来。
“远儿,去吧。你爹有我!我们回家等你好消息!”焦刘氏眼角泪痕未干,却安慰着焦远。
焦远缓缓起身,心中由衷感激和佩服,这便是百家争鸣的时代,人人皆为了心中的理想,一腔热血。
各乡学童们依次进入书院,排起了蜿蜒长队,足有上千人。
焦远和宋元坤随着队伍慢慢向前。
焦远往前看去,所有士族和富人家的孩子,衣着新鲜,全数背着新买的书箱,而大部分庶民家庭的孩子,背的都是一个修修补补勉强能用的破旧书箱,几乎是父亲用了,儿子接着用,哥哥用了,弟弟接着用。
像焦远这样只提着个麻布包的,总共也不超过十个。
甘罗为了体现他的与众不同,打算最后一个进入考场,于是向文平陪着他排在了队伍最后,而焦远和宋元坤进入队伍也比较晚,都在靠后的部分。
学童们一个个接受书院门口吏员的检查,陆续进入书院。
很快,轮到了焦远。
“入场竹牌,开书箱。”负责检查的吏员耷拉着眼皮瞧着焦远。
焦远知道,这吏员不是什么好鸟,前面每次遇到庶民孩子,都是这语调,有些孩子因为书箱破旧,被要求开书箱时,神情就很是窘迫紧张。
而那吏员却是咧着嘴嘿嘿的笑。
焦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虽是公家身份,职位却最是低微,平日受尽贵族白眼,此刻是要在庶民穷人家的孩子面前,找找优越感。
焦远也不动怒,只呵呵一笑,径直将麻布袋往吏员面前的案桌上一放。
“查吧。”
吏员刚要动手,后面的向文平扯着嗓子叫唤起来。
“王家大哥,这穷小子那破包里没啥好看的,先查他抱着那黑东西,搞不好是违禁之物呢!”
那吏员一歪头,盯着焦远手里的五弦琴,道:“这是什么,打开来!从老子出生,还没见过谁抱这么大个家伙考学子!”
焦远懒得跟这些无赖计较,翘起一边嘴角冷笑着,将五弦琴放到案桌上,眼里充满狡黠的看着那吏员。
“咦!”
“他做什么?”
“抱着琴来考试?这小子中风了?”
所有人都惊讶焦远怎么会带了张破琴来参加县试。
那吏员瞪直了眼睛,伸手想去拨琴弦。
“啪!”
焦远立刻出手一巴掌将那吏员的手打开了去。
“大人呐,这可碰不得呐,这是我家祖传之器,从坟地里挖出来的,虽是破旧,一般人若随意触碰,可要损阴德呢!”
说完,焦远嘿嘿的笑着,其实他实在是不愿外人的脏手玷污父亲差点丢命换回来的东西。
那吏员本就胆小怕事,习惯欺软怕硬,此时见焦远毫无先前庶民孩子的畏畏缩缩,而且表情狡黠冷笑,觉得这家伙很是怪异,登时不敢再碰琴。
吏员吞了口唾沫,摆摆手道:“咳,一把破琴而已,不是书简便可带入。再查麻布书袋。”
焦远将麻布袋打开,拿出了竹简、砚台,墨锭。
最后拿出了墨家老士子赠送的那支笔。
此笔一出,那吏员的嬉笑脸皮顿时僵硬,排在后面准备再取笑焦远的向文平,甘罗,也是表情僵硬,直直的瞪着焦远手里的毛笔。
甘罗等富家子弟,一看此笔,便知不凡,制作工艺比自己手里精挑细选买来的新笔好上数倍!
众人均知,此笔至少是精品级。
向文平脸部忍不住抽动起来,扭头不愿再看,他实在想不通,这穷酸小子怎地会有如此宝物。
甘罗轻声冷笑,极力克制,但显然也很是难以接受。
“额…那个……进吧,进。”
那吏员被焦远的出其不意弄得有些摸不清状况,搞不清眼前这穿着破烂的穷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顿时软了下去。
不多时,千名学童,全数进入书院。
县府书院,坐北朝南,类似一个巨大的四合院,过了正门,正对着书院正厅,是学事房。
东西两侧,分别是政事房和民事房。
此三房,是各诸侯国儒家书院的大体框架,小县小郡,一般就只这样笼统区分,其中将政事房,变为民事房。
而到了一些中心城市,或是大型州府,书院内的结构划分在此三房之下,又有许多细分。
仁县并不算边防要塞,也不是郡府衙门所在地,战事房几乎空有其名。
天元世界,几乎事事都与天地元气和学识才华有关,民事房在各县的侧重点都不同,都看此县能有哪家的士子驻留,便能确定给一县之民带来什么样的民惠政策。
医家士子留驻民事房,则此县民众疾病伤痛无需担忧。
农家士子留驻民事房,则此县农耕必然年年丰收。
学事房正厅大门外,县令陈正亢在前,法吏王同和书院学正丁柳义稍后并排站立。
“考生就坐!”
考生们已提前就位,这时所有人在学正的指令下,坐在了自己的案桌后面。
考试场地,便是这广场正中央,人各一案,相隔半丈。
县令陈正亢,摸着胡须,做循例的考前宣讲。
“县试啊,年年有啊,本县令不喜废话,请民事房占卜今日情形,而后开考!“
考生们齐刷刷望向民事房。
一个白发白须的圆胖老头儿,身着黑白相间的长袍,颤巍巍走了出来。
老头儿也不抬头,径直来到三位考官身前的一片空地。
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拿出他的占具,一对看起来像是兽族牛角尖制成的卦。
“打...卦…”
老头苍老脆弱的缓缓念叨了一声,随意的便往地上丢了一卦。
这样的事,他几乎天天做,为县府,为县令,为县里的士族阶层,光在这仁县,便做了三十年。
卦象展现,没人看得懂,却见那老头弯着腰,虚着眼睛离地上的卦越来越近,像是看不清那笼罩着赤色光晕的卦象。
都以为这老人太过衰老,是站立不稳。
终于,老头儿看清了卦象。
“哎,哎呀…”
“你个怪异阴阳老儿,哎呀什么,快说!”
陈县令挺着肥胖大肚子,在烈日下被晒得很是不耐烦。
“算...卦…”老头儿又念叨了一声,坚持喊着他简陋的占卜仪式口号。
“阴阳家老…老士子,禀告县令,今日无雨,也无异事!可…可……”
留驻在仁县的这位阴阳家老士子,张着大口却出不来声,似是一口气要接不上来。
“可是什么啊!”陈县令抹着汗,暗地里忍住咒骂的冲动。
“无异事,但有,有异才,大才!”
阴阳老士子终于说完,老脸憋得通红,由仆役扶着坐回了案席。
所有考生一听,齐刷刷扭头看向甘罗。
若说今日要出与众人不同的大才,除了甘罗,还能有谁?
陈县令和其他两位大人均是喜上眉梢,尤其是陈县令。
“哎哎,老先生,快说说,会否有‘主郡’才华之诗词出现?”
县令陈正亢眼睛放光,再不理炎热,对刚才还想咒骂的老人立刻尊敬起来。
他很想从自己治下出一个人才,很想第一次亲手得一篇有“主郡”才华的诗篇,好给郡守大人献做礼物,之后的仕途,将更加稳当。
至于“领州”、“治国”那样的大才作品,他还不敢做奢望。
阴阳家老士子闭着眼睛,慢悠悠道:“将有一人,至少展现“理县”之才…“
除焦远一人仰着头在阳光下闭目养神外,其余所有考生们,包括宋元坤,再次看向甘罗。
就连县令陈正亢和学正丁柳义,也不由的望向了身着白衣的甘罗。
只有法吏王同,依旧是面无表情。
陈县令和丁学正相视点头一笑,陈县令高声道:“开考!”
占卜说有“理县”才华展现,陈县令也觉很是不错了,毕竟那“主郡”才华,自己在仁县任职二十年,也是未曾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