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观,澄观。”
水珠滴答,岩洞外,澄观闭目,不省人事。
长枪已去,伤势仍存。
殷红的鲜血,顺着潮湿的地下,缓缓弥散,直至延伸到三丈之外的清泉中。流水潺潺,却已澄澈不再。
轻声的几句呼唤后,一双白玉纤手探出。宝华流转的丹药,随着一捧泉水,缓缓入喉。
“王上……”
可是,澄观身旁,除了青颜之外,竟然还有着其他的人在!
“滚!”
言语未尽,青颜便爆声怒喝,一掌甩出。
轰!
方才出言的人,被直接击飞,中间撞损无数巨石,百丈之后,方才咚地一声,落在地面上。
咳咳……
鲜血溢出。此人立即忍痛爬起,用手捂住了胸口,惊骇欲绝中,却是连大声的咳嗽都不敢发出,唯恐触怒了眼前的青衣女子。
微抬起头来。
俊美的容颜,披身的黑袍。
墨闲!
此人竟然是本已身死的万蛇谷四大统领之一,黑鳞蛇,大妖墨闲!
怎会如此!
正在此时,旁边的另一个人,也接着开口了。
“首领,那我们的计划……”
红衣灰发,身材高伟。那布满毒疮的丑陋面貌上,虽然有着困惑,但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恭敬。
若是有其他的南荒妖族在此,必定会震骇莫名。
因为这拱手而立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万蛇谷的百年死敌,火蟾宫的现任宫主,妖王九道。亦是这些日子百般算计,想要取青颜性命的,火蟾王!
“计划取消了!”
青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九道妖王的问话。
“可……”
火蟾王还想说什么,但看着面前已经再次恢复平静,显得波澜不惊绝美女子,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冰寒。几下踌躇后,他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可谓十分了解面前女子的脾性。倘若自己再次提出质疑,恐怕下场,不会比一旁的墨闲好到哪里去。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九道应答一声,正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但冷不防,青颜突然出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方才拦截本王的两个小妖……”
语声一顿,而后,寂静如幽谷,冷厉如雪川。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属下,明白。”
火蟾王轻声回应了一句,却是根本没有太多的犹豫,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去吧。”
“是。”
九道再一拱手,只是转身之前,略有感慨地看了看在青颜的身体遮掩下,露出一角血衣的澄观。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小子。
左手一挥,他直接撩起了百丈之外,低头侍立的大妖墨闲,随后,化为一道冲天火光,直接遁飞而去。
原地。
青颜看着火蟾王离去的方向,沉默良久,而后缓缓转了过来。
可是,在抬头的刹那之间,她便全身一僵。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澄观竟然已经醒转,正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你说,”
两人对视,许久,澄观无奈一笑。
“这么多人里面,我是不是最傻的那个?”
话声轻出,许久方落。
惨白的面上,微有笑容,宁静的眸中,却毫无笑意。手中,一直轮转不停的佛珠,也已经停滞了下来,卡在死死捏住的指间。
“不是。”
青颜看着澄观,徐徐说道。
可是,而后,无言。
“没错,”
“从头到尾,这都只是一个局,专门针对你的局。”
没有应答。
青颜目光轻闪,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万蛇谷与火蟾宫,的确是百年延续的大敌,但那只是上代谷主,及其以前的事了。本王接管万蛇谷后,暗地里,已经将火蟾王九道收在麾下。”
“所以,两大妖族势力的仇怨,依然存在。但对本王而言,却并非如此。”
“本王,不属于万蛇谷,从来都不属于。”
“十多年前,本王的修为达到了破法境的顶峰,天劫将至。可本王乃是传承自上古碧睛蛇血脉,突破荒劫境的时候,雷劫的威力,会是寻常妖族的十倍以上。”
“为了得到一种可以助人渡劫的法宝,本王和天妖山脉冥狐一族的长老,发生了冲突,并将其重伤,从此,便和他们结下了大仇。”
“冥狐一族很强,即使荒劫境的人物,只要他们肯做出必要的牺牲,也完全可以抹杀。而与本王结下大仇的那名长老,恰好就是为数不多,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人。”
“南荒之中,有能力轻易摆平冥狐一族的势力,只有排名前三位的人族宗门,还有天妖山脉的五大皇血妖族。”
“再有便是……”
“苦寂心。”
青颜说到这里,一阵沉吟后,方才出言。
“苦寂心行事,一向低调神秘,但若是有人招惹,便会极为霸道。”
“其真传弟子,每有出世,就会四方寻找净坛彼岸花。这在某些层面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恰好,火蟾宫背后的靠山,其实就是冥狐一族。”
“于是,本王就在你前来天妖山脉时,假意传出重伤的消息,让冥狐一族大喜之下,派遣火蟾宫的人,来偷袭万妖谷。”
“按照之后的计划,便是本王与你共同出行,让你死在火蟾宫的手上。”
“再其后,苦寂心震怒,冥狐一族被火蟾宫牵连之下,一并抹去。本王得以解除危机,顺便,借着与你同生共死的经历,一道攀上苦寂心……”
“然后呢?”
澄观嗤声一笑。
“是王上良心发现,中途改变了计划,还是觉得苦寂心没那么好糊弄,如此冒险,若是惹上了一个更为强大的仇家,太过不值?竟然将我救回,还重新带到了这片几日小住的地方。
“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
澄观转过头去,眼中有一丝厚重的嘲讽之色。是对自己,也是对面前的人。
“我早该明白的。”
“万蛇谷高手成群,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被人轻易闯入。”
“王上能从一个普通青蛇,一步步走到渡劫荒劫境妖王境界上。这种人物,又怎么会那么容易修为尽失,还被人端了老巢,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要求助于一个万象境的人族。”
“万千妖族围截,两大破法境大妖领队,竟然还会让我屡次逃脱,在某处岩洞中养伤数日。”
“我多般小心,步步为营,却还是在途中被巡查的妖族发现,甚至连被蟾妖团团围住,都毫无所觉。”
“好狠,好计,好心机。”
“你说,是某人太聪明,”
“还是小僧。”
“太笨呢?”
澄观终于再也保持不住压抑的心境,对向青颜,眼中熊熊的怒火,几欲焚烧一切。
可笑,自己还一直左冲右突,三日狂奔,手段尽出之下,只为帮她求得一线生机。却未想到,从头到尾,都是在被人当小丑一般耍弄!
“给我滚!”
澄观大吼一声,一拳击出。
金光突闪。古佛金身,赫然发动,并且在体内万法祖龙的加成下,连连攀升。转瞬之间,就已经达到了三元顶阶,直入神通四元的地步。
然而。
“你疯了吗!”
“重伤之下,神通反噬,你只有死路一条!”
青颜眉头大皱,反掌而下。
霎时间,佛光立收。所有将要爆发的威力,竟然直接被封印在了体内!
“放开!”
感受着那再怎么催动,都毫无反应的灵气,还有紫府中疯狂咆哮,却依然不能再移动半点的祖龙法相,又出怒言。
“别闹了,待你伤势养好之后,本王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可是,不知怎的,看着女子绝美容颜上,显得分外平静的表情,澄观心中的一股灼灼烈焰,却是越烧越旺,眨眼之间,直冲脑际。
那平静之下,是嘲讽,或是蔑视?!
双目赤红。
吼!……
一阵不似人声叫喊响起。
“没用的,本王亲自下的封印,没有荒劫境的修为,根本就无法解开。况且……”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青颜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澄观的眉心,紫色已显。辉煌到极致的佛光,直透而出。
砰地一声,青颜的手掌,被整个弹开。那本应坚不可摧的封印,骤然崩解,仿若斧下枯木,刀破长竹。
“……举心动念,即乖法体,即为着相,无始以来,无着相佛。修六度万行欲求成佛,即是次第,无始以来,无次第佛。但悟一心……”
漫天宏大的梵唱声中,一座佛光四射,惶惶如明日的琉璃宝塔,逐渐升起。
塔分九层。塔刹如烛火,塔身每层四门四窗,每门坐佛一尊,盘坐于莲台。佛尊唇口开合之间,有天降繁花,地涌金莲之异象。
金光照落,地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澄观,也逐渐清醒起来。
但随后,他就骇然发现,这尊琉璃法相,竟然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怎么可能!
澄观、青颜,所思迥异,但在霎时之间,却是同时在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随后,在无尽的佛光接引下,不论是荒劫妖王,还是万象修者,全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琉璃宝塔收了进去。
“轮回……”
隐约之中,浩大的声音响起,而后就随着逐渐缩小的佛塔,在空间裂缝开合的一瞬间,消散无踪。
原地,风吹劲草,犹有虫鸣,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那岩石旁的殷红血迹,还在昭示着,某些事情,仍在延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