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晚,月上柳梢。
路璟刚回来便瞧见路玙焦急的在院子里候着,心道定是出事了。果然,路玙一脸担忧的说道:“今天本家又来人了,那婆子走后,娘便一直坐在堂屋,也不言语。”说完,又将三桂家的说的话一一知与路璟。
路璟皱着眉头走进堂屋,瞧见季氏坐在堂屋的主位上,路璟心中恼极了本家:“母亲,妹妹方才已将事情知与了我,依着我看,我和妹妹想的一样。儿子也不想那老太太平白造谣,反倒污了母亲的声名。”季氏怔怔的说道:“本家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初你三弟……你也是知道的,娘倒是不怕,唯恐苦了你和玙儿。”
路玙忙走上前握住季氏的手,柔声安慰道:“娘莫担心,正是因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反倒要顾及些许,倘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必然逃不了干系。”
三日后,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轻轻地叩门声。路璟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南华经》前往开门,瞧见三桂家的领着几名家丁与仆妇站在门外,见路璟出来,三桂家的上前问安道:“璟大爷,奴婢是奉了老夫人的命,前来接四夫人、璟大爷和玙姑娘的。”
路璟心生厌恶,皱着眉冷声答道:“你且等着,家慈同家妹正在收拾。”三桂家的忙谄媚的笑道:“自然,自然。”
路璟负手走到季氏的东厢房前:“母亲,本家仆妇已到。”季氏答道:“让她们进来把行李搬上车。”三桂家的在院子里听到季氏的话,忙指挥着一干仆妇进门拾掇。
于是,季氏、路玙和路璟分别坐上两辆马车前往路府。
刚到路府,路璟被一个守在二门的小子带去了蕴书阁,而路玙和季氏则被嬷嬷引着前往路老夫人的睦元堂,到了路老夫人的厢房,她暗暗的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刚进屋子,最显眼的便是一张大屏风,上面绣着百子千孙贺岁图。临窗大炕上铺着绾色绣褥,正面设着檀色靠背,上绣正午牡丹图案,寓意老夫人福寿双全。右边厢设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袅袅熏香升腾撩人,左边厢紫檀木雕花多宝阁,上设瓷瓶玉器等器物。临窗大炕下手设四件紫檀木鼓式坐墩,坐墩上铺着胭脂色软毯。
嬷嬷笑眯眯的对路玙和季氏道:“四夫人和玙姑娘稍且坐会儿,老夫人不过多时便出来。”路玙忙道:“嬷嬷客气了。”说完,便在檀木倚上坐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唇红齿白的丫鬟便奉茶上来。
须臾,内室传来脚步声,只听得路老夫人笑道:“可让老四媳妇和玙丫头久等了。”众丫鬟忙扶着路老夫人上了大炕,其中一个疑似大丫鬟的女子忙从一旁久候着的小丫鬟的手中接过茶盏,递到路老夫人手中,道:“老夫人还是喝点翠碧寒罢。”
路玙和季氏见路老夫人出来,忙起身问安道:“路玙(媳妇儿季氏)见过老夫人,老夫人鸿福。”
路老夫人哈哈大笑,道:“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丫头。来来来,你且到我身边来,容我瞧瞧。”路玙见此,只得依言来到路老夫人身边,路老夫人摸了摸路玙的脸颊,感伤道:“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只留下你孤儿寡母。”
路玙浅笑道:“依着佛法的缘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因此,玙儿拙见,父亲或离开,或从未离开。再者,长兄如父,玙儿并不觉得可叹可悲。”路老夫人愣了愣,许是不曾料到路玙会这样回答,终是叹了口气道:“小小年纪,你倒是个看开的。”说完,又顿了顿,道:“你还晓得佛法?”
路玙微弯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浅弧,笑道:“不能说晓得罢,只是略知一二。”路老夫人颇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且说说佛陀是何?”
路玙轻轻一福身子,笑道:“玙儿拙见。佛陀,含有自己觉悟、觉悟他人、觉悟一切而无所不知无时不觉的意思,所以,又被称为一切智人或正偏知觉①。”
路老夫人笑道:“甚好,甚好啊。”顿了顿又笑着对季氏道:“你也是会教闺女的,瞧玙丫头,当真教人心生欢喜。”季氏忙垂眸笑道:“老夫人谬赞,玙儿自小便野惯了,若有地方冲撞了老夫人,还望老夫人瞧着玙儿还小,莫跟她计较。”
路老夫人淡淡一笑:“玙丫头心思通透,嘴甜机敏,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众人在屋里调笑着,当真一副和乐融融的氛围。
此时,睦元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丫鬟忙打起帘子,外室先后走进两名妇人,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前头的那名妇人发梳倾髻,头戴穿米珠双喜字流苏金步摇,,发簪乃金镶玉翠挑簪,一袭枣红云意细锦衣衬得她温婉贤淑,玉面淡拂,仪静体闲。走在后头的那妇人青丝梳成双刀髻,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眉目传情,眸含秋水,巧笑嫣然,婀娜多姿。
二人行至老夫人跟前,款款福身:“母亲。”
路老夫人笑道:“这是我大儿媳妇孙氏,后头的那个是二儿媳妇于氏。”季氏和路玙忙起身见礼,路老夫人又道:“这是旁枝老四路桢亥媳妇和她家的玙丫头。”
大夫人笑着微微颔首给了路玙一对珠花算作见面礼,二夫人掩唇而笑:“这解元家的妹子到底是不一样,生得这般标致,可把咱们府里的众姑娘都给比了下去。我就瞧着玙姑娘心生亲切,玙姑娘多来点绛阁坐坐。”说完,退下手腕上的翡翠碧玉钏塞给路玙手中,路玙笑道:“玙儿多谢二婶娘。”
正说着,一小丫鬟前来禀道:“老夫人,三姑娘、五姑娘前来问安。”路老夫人慈祥的笑道:“快叫她们进来。”
环佩瑽瑢,莲步轻迈。屋内走进两名女童,身后分别跟着两名丫鬟。路玙细细打量来人,只见其中较小的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头发随意挽起,发间缀着双珠戏蝶绒花,双耳上戴着玉兔捣药耳坠。较大的女童发间戴着华丽的珠翠,一身浅绛色烟水百花裙,眉笑点点。两女童先是给路老夫人问了安,又给二位夫人见了礼,接着较大的女童瞧见路玙便笑道:“这位妹妹是谁?好不面生,想来是没见过的。”
路老夫人指着路玙,笑道:“这便是今年秋闱解元之妹,路玙。”又道:“这是玙丫头的母亲,依着辈分,你们该叫一声四婶娘。”二位姑娘忙对着季氏福了福身子,路老夫人笑着又指着较大的女童对路玙说:“这个是我家的三丫头沛暖,旁边的是五丫头沛奕,你们年岁也相当,适时多做做伴。”
三姑娘笑道:“不知玙妹妹年方几何?”路玙答道:“过了年便十二岁了。”三姑娘又问:“几月生人?”“四月生人。”
此时,五姑娘开了口:“如此,玙妹妹还比我小一月。可曾读过什么书么?”路玙微微笑道:“读过些孔孟之书,《女戒》之类也都读过。”五姑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倒是三姑娘亲切的拉着路玙的手聊着天儿。
过了一会儿,路老夫人笑道:“罢了,你们在我这老婆子这儿也没多大意思,三丫头,领着玙丫头和五丫头去你那儿玩罢。”三姑娘领命,拉着路玙的手,微微一福身子:“如此,沛暖告退。”
三姑娘路沛暖拉着路玙的手,一面与她介绍着府中格局,一面往路沛暖的纾景院走去。五姑娘路沛奕跟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路玙心有疑惑,五姑娘路沛奕的做法才是正常的,而三姑娘路沛暖就有些反常了,若说早些年的事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姑娘不知也便罢了,自己又非大户闺秀,为何如此殷勤?
正想着,已到了纾景院。
院内种着一株梧桐,百日红和月季,只是现已过了花期,倒显得冷冷清清。一个小丫鬟在扫地上的落叶,见到众人前来,忙福身请安:“婢子见过三姑娘、五姑娘、玙姑娘。”路沛暖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让她起身。
众人一同进了屋,屋内的丫鬟忙奉上茶,几人吃茶聊天暂且不提。
却说睦元堂。路老太太待大夫人、二夫人领着季氏去了后院,便对着引路玙过来的卫嬷嬷说道:“你觉得路家那丫头如何?”卫嬷嬷轻声答道:“方才,路姑娘在来的路上一直都很有规矩,虽说家境没落,却并不是瞧见什么都觉得稀奇,礼仪也是甚好。”路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她是个稳重的,单看她今日前来,并未因我们是金陵大户而穿红戴绿,反倒是天然素淡。谈吐起来也是不卑不亢,小小年纪竟是滴水不漏,倒也难得。”
卫嬷嬷略带叹息道:“是。”
路老太太半眯着眼养神,一会儿又问道:“依你看,玙丫头和三丫头相比又如何?”卫嬷嬷斟酌道:“老太太方才也说了,玙姑娘稳重,相比这点,三姑娘却是不如的。今日老太太请了玙姑娘和四夫人过来,并未告知府内小姐作陪,三姑娘却兴冲冲的携了五姑娘一同前来问安,对待路姑娘也是极为亲近,依老奴看,三姑娘颇有点二夫人的风范,处事八面玲珑。”
路老太太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是被她娘教的。不是我说,老二那媳妇儿千好万好,偏偏不会教女儿,硬生生将三丫头教圆滑了,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说完,顿了顿,又道:“至于五丫头,我看呐,还是被三丫头拉来的。”
卫嬷嬷一面陪笑着,一面安慰道:“三姑娘这样也未曾是件坏事儿。三姑娘近来在和二夫人学管家,听着底下的人都对三姑娘赞不绝口呢。”路老太太听了卫嬷嬷的话,并未言语。
注解:①.引用自《正信的佛教》,圣严法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