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白太紧张了。
哪怕三年的磨砺让他能以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生颤抖，但是心跳的节奏却实在不可遏止的快上了一分。
庄白不知道别的卧底是否察觉异常。
庄白也不知道在他们之中究竟有多少背叛信仰的异端。
庄白唯一能确定的是，在不夜城中，一旦在场的人身份暴露，别说还有庄白这样拖油瓶的小小儒生，就算都是神通广大的儒师，怕也是难逃一死。
庄白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神专注的望着圣音圭，而余光却是死死的钉在近若咫尺的黑袍人身上。
他就是说话的黑袍人。
太近了！
他和庄白只有两步的距离。
说话的黑袍人从外型看只是略显魁梧，一切的装扮都和庄白他们的无异。但庄白知道，一旦揭开黑袍，便再也掩饰不住他妖魔化的躯体。
作为异端，当他背叛人族，抛弃儒教信仰，改信奉妖族的神明，获得妖族赏赐的魔血，他就再也不可能具有纯正的人族模样了。
在漫长的人妖战争中，叛徒总是不可避免的出现。只是相对来说，人族的叛徒数量更为庞大。为了长生不死的梦幻，为了触手可及的强大力量，妖族能给人族的东西远比人族所能给予自己的更多。
这些，都是庄白从妖族书籍中获知的。在妖族的腹地，要幸运的找到一本有用的人族书籍实在太难了。而妖族书籍，库房区还有大量被废弃的，都是庄白准备在寒冷暗月取暖的材料。
自从庄白学会了妖族通用的语言，笼罩妖族世界的神秘面纱便被揭开，而人族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说话的黑袍人，只说了一句话，便没有再说半个字。整个废弃的杂物房又只剩下圣音圭沙沙的声音。
“申屠烈，玄鹰王族的十三世子，妖帅境，每日卯时会独自于城南最高的摘星楼楼顶吐纳修炼。行动建议：儒君境以上，围攻。”
“钟离希泰，翼虎妖族当代族长的次子，妖将境，在醉春楼沉迷美色，七日未归行宫。行动建议：儒士境以上，暗杀。”
“……”
庄白能感受到，一场择人而噬的风暴正在酝酿，压得庄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无解之局。
又有一名黑袍人豁然站起来，惊得在场众人都是猛的一颤。正是比庄白先到场的三人之一。
一声“尿急”，然后便不管不顾的往门口走来。
就在此时，说话的黑袍人终于站起，用魁梧的身躯将房门彻底的挡住。
显然，他发现圣音圭布置任务的方式，和他所想象的天差地别。
圣音圭并非指定由谁来完成某项任务，而只是给你提供必要的情报和建议，但是由谁参与，什么时候完成，却都是由卧底自己来选择与决定。
说话的黑袍人明显有些气恼，他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的美梦破碎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是人族的无奈，至少庄白第一次参加圣音密会的时候有十五人，而现在，只有八人。不，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异端。
现场突然呈现冰冷的对峙。
相互之间都在警惕，任谁也不知道身旁藏在黑袍下的是同伴，还是敌人。
庄白的脸色苍白，紧张的在内心默念六十息，每一息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六十息一过，庄白的双颊激红，内心暗付：
“还有生的机会！”
因为庄白知道，以猫魅王族禁卫军的速度，只需要六十息便能达到不夜城的任何角落。
“这是一个新进的异端。”庄白继续推测。
“他一定是偶然获得了圣音密会的消息，并且剥夺了我们这个小圈子中某人的身份，混了进来，准备伺机而动，将我们一网打尽，当成给妖族的献礼。”
现在需要的就是——
等！
几个呼吸的时间对于庄白来说也是太过漫长。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正是手持圣音圭的那一个黑袍人。
“庆远府，唐大潮。”
庄白在他吐出第一个音节的那一刹那，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朝着与房门相反的方向激射而出。
那里有一个窟窿，大小也只有庄白这样骨瘦如柴之人能够通过。
轰隆！
激烈的神通对撞，造成的强大气流，直接将庄白掀翻几个跟斗。庄白强忍后背的灼热疼痛，一溜烟的挤过窟窿。后院那一口古井就是庄白的目标，庄白毫不犹豫的纵身而下。
短暂的失重后，便是井水的冰凉。庄白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潜入水中。街市的水井一般都连通着不夜城的护城河。这就是庄白唯一的机会。
两柱香之后，在梦雨宫废物回收场的垃圾山上，庄白凝望着城西街市的方向，现在是白昼，却有一朵血色的烟花灿烂盛开。
这就是人族真的猛士！
他们敢于在同族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牺牲自我，成全大义。这也是人族能够繁衍生息的根本所在。
“庆远府，唐大潮。”
庄白在内心默念，这简单的六个字就是他最后的遗书，而受其恩泽的同族，会把他的壮举宣扬到他的家乡。
等自已的体味与废物回收场的恶臭不分彼此，庄白深深望了一眼垃圾洞的方向，他知道哑巴大叔已经不在那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吗？
在庄白返回小黑屋的路上，整个不夜城开始混乱起来，响彻云霄的爆炸声，从不夜城的四面八方传来，然后是映天的火光。
庄白紧握双拳，长舒一口气：“开始了！”
在小黑屋的木板床上，摊开摆放着四样物品：一块兽皮、一叠宣纸、一袋烧饼以及一张画像。
兽皮上有霸道的“静”字，宣纸是为施展儒生的神通，烧饼是准备的干粮。而画像，则是当初与庄白接头之人的容貌速写。
庄白的记忆碎片中有一怨念，尤为清晰。当初和画中之人接头后的一盏茶功夫，秘密的居所便被发现，紧接着庄白就被猫魅抽打致死。
这些，就是全部庄白准备携带上路的物品了。
日落之后，不夜城波光琉璃，美如梦幻。这也是庄白第一次在夜晚走出自己的小黑屋。
城中的大火已经扑灭，路上的妖族都是行色匆匆，而天空，注定是瀚海的战场，那是庄白现在还无法触及的世界。
在城北的奴隶市场外的一条小巷，庄白灵巧的翻过院墙，攀爬上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树。这个院落已经废弃多时，到处都是残亘断瓦，唯有这一棵老树生机勃勃。
茂密的枝叶将庄白隐藏起来，庄白不言不语的盯着来时的巷道。
三年的求生之路，让庄白最不缺的便是耐性。
这一盯便是整整一夜。
直到两轮太阳的光芒将老树的枝叶都蒙上了一层白光，庄白等待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庄白轻叹：“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说完后，庄白却又很想大笑一场。
一句诗刚出现在脑海，庄白便吟诵出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走出院落的庄白，一身轻松，昂首阔步，心脏中蕴育的白色小书赫然宛若实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