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从嘉浅浅一笑,故意逗李隆基道:“临淄王的朋友也是薛氏的子弟吗?”
李隆基被反问的一怔,但是他却反应极快,立马回道:
“是啊!他是我的表弟,名叫薛崇简,是我姑母太平公主的次子。不过他虽然也是河东薛氏,但是那一支似乎并不是尚武的关西河东一脉了。说起来,薛侍卫与我表弟的名字读起来还很音近,‘崇简’、‘从嘉’......嗯,说不得几百年前,你们还真的是一脉所出呢!”
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孩子,想起交好的表弟薛崇简,李隆基又是想念、又是难过,他低声道:
“只是......自从崇简的爹爹去世后,我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崇简了......他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能出宫去看看他,说不定崇简是怪我了......”
薛从嘉见李隆基想念起他表弟的时候,孩子那张小小的脸颊上神色黯然,不禁安慰他道:“不会的,你是不便出宫而已,并不是不惦记他。想必那时候......薛驸马是因扬州案而被牵罪,你想要出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你的表弟是不会怪你的。”
说来李隆基也是可怜,他出生在这洛阳禁宫之中,从小在这里长大,而今长到八岁大了,竟然还没有出过宫门。
所以若说起玩伴或是朋友,也不过就是皇亲国戚家的小孩子。
而武家王爷的小孩子们李隆基又十分抵触、排斥和厌恶,武家的小郡王们也看不上懦弱的太子李旦的儿子,所以两家小孩子根本是玩不到一起去的;
至于李家,仍然活着的孩子那就更是少了,大概也就只有太平公主的子女与李隆基一道玩耍了。
李隆基迟疑的看了薛从嘉一眼,犹疑道:“当真?”
薛从嘉笑着应道:“当真!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就该相信他!相信你们的情谊。更何况,你们还是血亲表兄弟,身上流着部分一样的血。”
李隆基蹙着小眉头思索了片刻,然后终于想通了,道:“嗯,我相信崇简不会怪我的,等我以后长大了可以出宫建府,再邀请表弟来我家里玩耍。”
这几句说的童真童趣,薛从嘉忍不住抿嘴轻轻笑了笑。
李隆基看见对面少年百骑那充满善意的好看笑容,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感激。
想他们一家在禁宫中虽然名为太子和主人,实际却连个奴才都敢随意欺负折辱他们。
而此时他面前的这位地位非凡的百骑、天子的近卫,竟然会对自己如此的以礼相待、同辈相交。这让饱受武家嘲讽与宫内仆役冷漠和白眼的幼年李隆基的心里,如何能不心生感念?
于是,李隆基脱口而出道:“到时候我要请薛大哥也一同来,然后再介绍崇简跟薛大哥认识!”
这话一出口,李隆基就后悔了!整颗脑袋都埋得低低的,甚至不敢抬头面对薛从嘉的反应。
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在薛从嘉的脸上看到一双讥讽嘲笑的眼睛,担心将要对面这位出身优渥的百骑近卫的鄙夷,说不准对方以为自己是在巴结他,从而看不起自己的不自量力.
......于是幼小的李隆基心中不禁喘喘不安、大大的后悔起来!
不料,此时正在后悔不已的李隆基、却听薛从嘉那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接道:“如此,那卑职就先行谢过临淄王了!”
李隆基闻声惊喜的猛然抬起头来,诧异道:“你......你愿意与我做朋友?”
薛从嘉微笑道:“这是卑职的荣幸,为什么不愿意呢?”
李隆基闻言,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欢快,旋即又闪过了一丝愤恨和怨怼。而那愤恨和怨怼,正是这个小小的孩子对武家的怨恨!
他低声回道:“......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愿意与我们兄弟几个交朋友......就连姑母家中的子女,也因为怕会得罪了魏王和梁王的孩子,不愿意与我在一处玩耍......只除了崇简......”
薛从嘉心生怜悯,轻轻的一声长叹。
然后,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掌就伸到了李隆基眼下。
那正是薛从嘉的手,而那只手掌也格外的修长,但是竟然每个指头的关节都有一层厚茧。
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双常年练武弯弓的手掌。奇异的融合了美感与力量。
而那只手掌上,正躺着一组小巧精致的九连环。
李隆基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民间的玩具,不禁惊讶道:“这是什么?”
薛从嘉含笑道:“这个叫做‘九连环’,一种民间的一种玩具,很有趣,我来演示给王爷看罢。”
说着,薛从嘉就在李隆基面前演示了一下这套九连环的玩法。
其实这套九连环的制造并不如何巧夺天工,毕竟只是民间的玩意儿,又能精致到哪里去?但是对于李隆基这样一个从来没有什么玩具可玩的孩子来说,这就实在太新鲜、太具有吸引力了!
李隆基目不转睛的看着薛从嘉那灵巧翻动的手指下变化着各种形态的九连环,眼睛中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以至于等到薛从嘉将九连环放到他手心上时,李隆基不禁都有些傻眼了,他呆呆的问:“这......这是给我玩的吗?”
见薛从嘉点头,李隆基这才真的开心起来,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一般,按着刚刚记忆中薛从嘉的操作方式变化起了手中的九连环。
薛从嘉含笑看着面前这个刚及他腰身高的孩子聚精会神的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不禁微笑出神。
尽管这孩子并不知道,但是薛从嘉自己却知道:这是他薛从嘉的堂弟,他的血亲,还是历史里中兴了大唐的天子——唐玄宗!
薛从嘉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苏盼儿要替她寻找被没入掖庭的苏家幺妹苏唤儿,但是想必面前的这位从小圈禁在东宫的临淄王李隆基也未必知道,于是也就没有开口向面前的孩子询问。
薛从嘉眼见快到了交班换岗的时间,于是微笑着对正在全神贯注玩着手中九连环的李隆基道:
“王爷,卑职换职的时间到了,是时候要出宫去了。这个九连环就送给王爷把玩吧,卑职先行告退。”
李隆基闻言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脸儿上带了一丝不舍。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隆基打从一见到这个名叫“薛从嘉”的百骑,就一直心生好感,十分想与他多多亲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面对家中的两个兄长时一般。
于是,李隆基面带不豫的道:“......你......你这就要走了?
......也对......你还有公事要做,是要轮值的,到了时候就可以出宫回家去了......”
薛从嘉见李隆基此时的神情实在是可怜,便心软道:“王爷不用担心,卑职每日都有几个时辰是在这宫内执勤的,咱们也总还有机会再见。”
李隆基蹙着小小的眉头,忧愁的叹了口气,旋即又恢复了平时正经端庄的小模样,点头道:“好吧!薛大哥你快去吧,若是晚了、出不去宫门就要坏事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补充道:“薛大哥,阿瞒当你是朋友了,以后若是没有旁人在场,薛大哥就不要再叫我‘王爷’了,也不要再自称‘卑职’,咱们是朋友、就要同辈论交好不好,薛大哥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的小名‘阿瞒’。”
薛从嘉略一沉吟,从善如流的道:“好,阿瞒,那你保重。”
言罢,薛从嘉微微拱手,在李隆基的殷切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洞之堂,渐渐消失在神和亭外。
而在薛从嘉看不见的地方,年幼的李隆基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安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