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靖从来就不喜欢上医院,无论是自己看病,抑或是探望别人的病。但姜宇宸既然执意一行,他也不得不随之同去。
XX医院是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尤其在骨科方面更是在全国名列前茅,因此有不少外地病人慕名前来求医,大门排队进进出出的,多的是拄拐杖、坐轮椅的病人,这在别家却是少见的。
姜宇宸站在医院门外,手中提了一篮水果——他有过敏性鼻炎,自从医院号召少送鲜花,他是举双手赞成,也省去了不少喷嚏连天的丑态。
他与许晓晴约的是上午十点见面,原本打算开车去接对方,但电话联系之后,许晓晴却主动要求医院门口碰面,他自是满口同意,省去一番折腾,何乐而不为。只是他有一个准则,与人约定了时间,必然会提前十五分钟左右到达。邹靖曾经取笑他,这是为了体现他的“绅士风度”,他当时一笑而过,但心底也未免有些认同。
许晓晴来得也不晚,还差五分钟才到十点,端丽的娇颜便穿过了病号排起的长龙。果然也是个“淑女”,莫非是存心要与某人配对?邹靖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前一晚初次登门,许晓晴穿得颇为正式,眼前就不同了。牛仔长裤配着提花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浅棕色的修身外套,简单随意而又不失端庄。她远远就看见了医院门口的姜宇宸,,径直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你来得真早,久等了吧?”许晓晴的手里提着一个礼盒,包装得很精美,外表上根本分辨不出内容是什么。
姜宇宸也报以一丝淡淡的笑意,轻摇着头说道:“也没有很久,我也只是才到一会罢了。”
“那就好,否则我可是会有负罪感的呢。”许晓晴的心情看似还不错,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姜宇宸也不多说,稍稍侧开身子,示意女士先行,许晓晴也不拂他的好意,点头示意后当了“开路先锋”。
二人进了医院,方向竟是相同,都是往住院部而去。区别只在于,郑云辉在三楼的发热观察室,许晓晴则是要去八楼的心内科。约好了十二点一起吃午饭,两人便在电梯里分了手。
邹靖一路走来,眉头就没舒展过,他倒不是因为姜宇宸对许晓晴的彬彬有礼,实在是满眼都是阴秽气象,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也知道,这也难怪,医院毕竟是个充斥着生老病死的轮回场所,历来都是灵异传闻的高发地段,如果充满了阳光与朝气,反倒是一件怪事了。就在刚才的电梯里,他便遇到了一个成了形的小鬼,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大头瘦身子,外表还挺干净,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小鬼不来招惹,邹靖也不会自生事端,便如电梯里的活人过客一般,大家只是彼此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了视线。
姜宇宸联系了郑云辉,推门进入了最西端的一间病房。刚一走入其中,双眉便不由自主地拧在了一起。
发热观察室不比正式的住院病房。正式病房大多是三、四人一间,愿意多花钱的,还能入住双人间甚至是独立的单间。发热观察室却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整整八张床位,挤在一间大屋子里,虽然人均面积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内中的差距实在是冷暖自知。
同样的发烧,其余表征未必就相同,嗜睡、发冷、迷糊之类的还好些,咳嗽、喷嚏就会有些古怪的气味,更有一人还会时不时的呕吐,搅得屋内的气味实在是难以言喻。
郑云辉朝姜宇宸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他本就是个清秀的男生,展颜一笑更是如同三冬里的阳光一般,病房中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
姜宇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也冲他挥手致意,在床头柜上放下手中的水果篮,二话不说扭头便逃离了病房,站在过道窗口,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甚至连双眼也渗出了几滴泪水。
郑云辉跳下病床,追出门外,他原以为姜宇宸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此时见他这副模样,才觉得有些猜错了。“姜哥,你怎么了?不会也是受凉了吧?”
“不是不是……”姜宇宸最后一个喷嚏被话一激,没有能够打出来,鼻子中又痒又涩,连带着眼珠都有些酸疼。掏出一包纸巾,他狠狠地擤了擤鼻涕,依然有些不舒服,却又不妨碍说话了,这才开口言道:“病房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我又有过敏性鼻炎,所以你懂的。”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哪里做的不对,让姜哥对我有意见了呢。”郑云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看了看满脸难受的姜宇宸,又回头瞧了一眼病房,脸上堆起了歉意,“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不知道姜哥你有鼻炎。这屋里的气味确实难闻,要不是为了预防禽流感,医院有强行规定,我也不愿意待在这,倒让姜哥受罪了。”
姜宇宸深深憋了一口气,吐出之后感觉又好了一些,这也是当初邹靖教他的,对他而言,也算是帖“验方”。他看着郑云辉,后者只穿着病号服,魔都的仲秋虽说温暖,终究有些单薄了。
“你发烧还没好,怎么只穿了这些就跑出来了?快点回去躺着,别加重病情了。”姜宇宸一脸严肃,语气带上了些训斥。
“没事没事,这天气还有27、8度呢,哪有那么娇贵。其实吧……”郑云辉扫视了一番四周,发现并没有路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给了姜宇宸一番耳语,“我独自在家中的时候,这种气温一般都只穿**。嘿嘿!嘿嘿!”
郑云辉看不见邹靖,邹靖却将他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这小子,前天晚上刚被婉拒,隔了一整天居然就能说出这么赤·裸裸的性暗示,而且还完全没有害羞的样子,真是个骚货。不过他的习惯居然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看来也是个被大学寝室带坏的孩子。
姜宇宸一时失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万一造成难以挽回的错觉,那就误人误己了。沉思了片刻,也没主意,唯有权当未曾听见。“你要是再胡闹,我现在就走了,让你一个人好好安心养病。”
“别!千万别!好不容易能打发掉一些无聊的时光,千万要多陪我一会。求你了,姜哥!”郑云辉一脸哀怨,若是让不熟悉的圈内人看到,定会以为姜宇宸亏欠了他什么,“要不这样吧,我去穿件外套,我们下楼去花园里晒会太阳?”姜宇宸叹了口气,显然对郑云辉的撒娇,也没什么办法,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邹靖苦笑一声,闭起双眼,竟似感同身受。这个世界上,人终究都是孤独的,尤其身为圈内人,总是想要一个长久的伴。然而,世事的不确定性、内心中的不安全感、再加上外界无形又近乎有质的偏见与压力,总让彼此间的感情难以维系。更何况还是他与姜宇宸、郑云辉与徐伟昱这样。
邹靖能够理解他,也能原谅他。如果不是姜家的逼婚,与自己内心最深处还有的一丝希望,他甚至愿意鼓励郑云辉。只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郑云辉的言行他能看见,他的想法却无法与别人沟通。
毕竟是三甲医院,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造型设计得还算别致。郑云辉找了一处向阳的长椅,拂去上面的几片落叶,与姜宇宸并肩坐在了一起。
姜宇宸没有主动开口,事实上,他和郑云辉并不算特别熟,充其量也不过是网上的聊友,与现实中的点头之交。郑云辉同样如此,他虽然明示暗示,到底只是寂寞所致,与姜宇宸想比,他和邹靖的关系更为密切一些。而这两个人之间的纽带,此刻也是默然静坐一边,不顾可能受到的伤害,勉力抬头望着天中的太阳,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他们就像是在单纯地晒太阳。直到风吹过了三回,树叶落下了五、六片,郑云辉这才说道:“姜哥,我想邹哥了。我估计你也该知道,我和他可以说是‘闺中密友’。”
姜宇宸闷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两个小受之间,只要没有切身利害关系,总能很快成为好朋友。”
“是啊……”郑云辉倚倒在长椅上,抬头微仰,阳光洒满了他的面庞,“我好久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发信息他也不回,打电话总是关机,已经快要有两年了吧。”
“嗯。”姜宇宸的声音懒洋洋的,似是并不愿意多说。
郑云辉自顾自说着:“十个月前,徐伟昱回了一趟老家,然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我想,我是被甩了吧,可是却一点前兆都没有……”他停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自然,“邹哥一直很会开导人,所以我就想找他好好聊聊。只是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我和你说的那些胡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里面玩笑居多,或许还有对邹哥不理不睬的报复吧。你知道他现在哪里么?”
“我知道……”姜宇宸只吐出了这三个字,便不再多说,脸上渐渐浮出一线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