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院是一座二层小楼,第一层是议事厅、书房及藏书阁,而第二层却是亭台式的阁楼,三方用木头雕刻而成的栏杆围绕,而在栏杆内侧,却是用漆成朱红色的木板搭成的长凳,在阁楼的中央,置有一张圆形的木桌及六张简单的圆形板凳。阁楼四角四根朱红色柱子耸立,支撑起四方形的拱顶,内部用五颜六色的颜料绘制成优美的图案,只见外围一侧印有“观雨亭”三个金色的大字。
而此刻,岑今父子正站在观雨亭中。
岑毅双手背于身后,立于观雨亭的栏杆处,目光深遂,望着远方,春日午后的阳光下,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了一道细长的倒影,他的脸上散发着矍铄的光芒,乍看之下,瘦削的脸颊上与岑今酷似的五官,丝毫不减当然潇洒的模样,只是在岁月的流逝下,他的目光不再犀利,更多了一份从容与淡定,嘴唇紧抿着,下颌处约一拃长的胡须为他平添一丝坚毅。一袭深兰色底黑色滚边官服,胸前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简单的图案,腰前黑色腰带上悬挂着一条灰褐色丝线编制成的装饰物,一块雕刻着镂空图案的透明白玉贯穿其中,脚踏一双黑色滚银边蟒靴。片刻后,岑毅沉吟地道:
“少安啊,这半年在四位皇子身边伴读,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自是受益匪浅。”
“是嘛,那么在你临行前,为父所托之事,你可曾办妥?”
“孩儿不曾忘记。”
“那么据你认为大皇子是否有能力成为储君?”
“大皇子确有成为储君的能力,但是,据孩儿观察,大皇子似乎对皇位及朝政一事毫无兴趣。”
“哦?有这等事?”
岑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嗯,大皇子的性情似乎很冷漠,不擅与人相交,而且每次夫子与我们讨论政事之时,大皇子要么不发表任何议论,要么干脆一走了之,好像对政事避之不急,可是在才华方面,他却略胜一筹。”
“那么你怎么看?”岑毅转过头,月光下目光闪烁。
岑今一抿嘴,道:
“孩儿觉得大皇子是故意在隐藏自己。”
“哦?”岑毅面不改色地抬手轻捋胡须,心里却早已笑开。
“那只是孩儿的愚见,大皇子现在只是在明哲保身,毕竟皇宫是块是非之地,太过引人注目是会为自己招来祸患的。”
岑毅点了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他的想法大加赞赏,
“嗯,那么二皇子呢?”
“孩儿看来他只是个是骄纵的皇子,难成气候。”
“嗯,为父曾见过他两次,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体现出了骄纵自私的一面了。”岑毅叹了口气,双手背于身后,踱到圆桌前坐了下来。
“二皇子心高气傲,根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才华一般不说,对政事根本就一窍不通。更可笑的便是那四皇子,除了吃,什么都不感兴趣。”岑今脸上有着鄙夷的神色。
“三皇子呢?”
“孩儿不瞒爹,三皇子与孩儿惺惺相惜,他是孩儿钦佩的一个。”
“是吗?说来听听。”
“三皇子为人谦逊,虽然才华上不及大皇子,却在政事方面颇有见地,无论哪一方面他总能侃侃道来。”
“嗯。”岑毅点着头,眼睛微闭,神情散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么爹认为四位皇子谁更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储君呢?”岑今想了想,开口问道。
岑毅爽朗地笑了笑,道:
“将来的事,现在要说还为时尚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杀出一匹黑马呢。”
岑今略一思考,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次回来,会呆上多久。”
“暂时还没有定下来,姨娘特地准我回来多陪陪娘。”
“你姨娘现在可好。”
“还好,只是嘱咐孩儿进宫时将娘一同带去陪陪她。”
“嗯,也是,她们姐妹俩也有七、八年未见了。只是你娘这身体……”
岑毅轻叹一口气,眉头微皱,面上流露出一丝忧愁。
岑今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凝重地道:
“爹,孩儿今天回府的途中遇到一名女子。”
岑毅眉梢一挑,凝神看向他,不知他提起这名女子有何意。
岑今双目注视着他,缓缓道来:
“她的颈后有一个红色的花形印记。”
他的话音刚落,岑毅的身形一顿,扶住身旁的栏杆,急切地问道:
“可曾看清?”
岑今肯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孩儿看得很清楚,那确是一个红色的花形印记。”
岑毅扶着栏杆缓缓坐下,
“七年了,整整找了七年都毫无音讯,已经绝望的时候她却出现了。今儿,你可曾把她带回来?”
岑今摇了摇头,
“孩儿一路跟着她去了天香楼。”
岑毅一惊,一改往日的镇定,急切地问道,
“天香楼?她怎么会去那里!”
“她似乎无处可去,希望红衫可以留她在天香楼卖艺。她似乎已经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了,就连名字也都改了,孩儿听见她带着的小女孩叫她‘小蕊姐姐’。孩儿担心贸然相认会另她心中起疑,所以决定先回来和父亲商议一下再做决定,怕她此次一走又会失去踪迹,所以命红衫将她留下,好生照顾。”
“这样也好,今儿,她的样子变化大吗?已经七年了,我们一定也认不出她了,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不然又怎会无处可去。”
听着父亲低沉的声音,岑今心里涌出一丝酸楚,
“嗯,虽然吃了很多苦,不过她很坚强,也很会保护自己,还有,她长得很漂亮。”
脑海里闪过书蕊教训马通等人的画面,岑今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娘知道了吗?”
岑今摇了摇头,
“孩儿还没敢告诉娘亲,怕她一时激动,又会心口痛。”
“做得对,在还没有确定之前,一定不要告诉她,不然她一定会自己去找的。”
“孩儿知道。”
“找个机会让我见见她吧。”
“好。”
岑毅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膝上,目光空灵地望着前方,沉吟道:
“今儿,一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钰儿扑进我怀里喊‘爹’的情景,有些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那像是一场梦,这场梦一直困扰着咱们一家人,你娘也因为太过思念钰儿得了心口痛这个病,你不说我和你娘也知道,弄丢了钰儿你也很自责,这些年你也不好过,其实那真的不能怪你,也许我们家必有此一劫吧。”
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一丝哽咽,
“真是太好了,钰儿……钰儿终于要回来了,我们一家终于要团聚了。”
岑今不曾看到,一向坚韧的父亲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站起身,岑毅拍了拍岑今的肩膀,
“好了,下去吧。”
说罢,率先朝着楼梯处走去,岑今转头看了看远处的蔚蓝天空,此刻的心境也如那天空一般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