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庄里的孟婆店,我正在上班,调制孟婆汤。
孟婆店简陋露天,一两缕牵挂前生的残魂游荡此间,用灵敏的鼻子躲避鬼差的追赶,闲暇时喜欢嗅我头发里洗发水的味道,高兴了就咧着一口獠牙冲我“喳喳”的叫。我懒得理会这些不能张口说话的残魂,他们就跟烦人的苍蝇一样,嗡嗡的叫,嗡嗡的飞在你的四周,拍不死捏不碎。
他们倦了就飞走,或是跟我背靠背注视着三生石上的悲欢离合。
我不如他们闲,我是个有工作的人。
我每天做的活就是忘忧草搭配柠檬水,一对一的比例装到孟婆婆特制的骨瓷碗里。对于生前为善的鬼魂,骨瓷碗是瓶口做工跟花瓶一样精美的形状;生前多作恶的鬼魂,骨瓷碗是边缘尖锐的倒刺,鬼魂每喝一口痛苦一分。此忘忧草非彼黄花菜,此忘忧草乃孟婆取之长于忘川河旁的植物,因有忘记前生的功效而普遍喊作忘忧。忘忧草一年开一次花,花盛开之时采摘,取其叶舍其花,果实个头形状皆似榴莲,味重身大而营养全。
三生石下,一张小凳,两坛药材,就是我的工作环境。一坛是清冽的柠檬水,另一坛是崔府君亲手压榨的忘忧草汁,一掀开盖子,便闻到味道辛苦刺鼻的忘忧草汁。此两物搭配,在我细细品来真是暴殄天物。
九月初,烈日当头。我虽与外面的世界相隔,却隔不开阳光尽情的照射。从早上到中午,再到下午,一天下来,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脸部刺痒起来,一摸又新冒出来几颗痘痘。
孟婆婆住的是高层,最接地气,因此燥热难当。
在口干舌燥的折磨之下,四周巡视,目测没人之后,我悄悄地,迅速勺起半碗柠檬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甜味入嘴,清爽入胃。
一个字,爽。
婆婆调的柠檬水味道甘甜,清爽有余,若不是婆婆说孟婆汤的材料有两味即忘忧草和柠檬水不可缺,我实在无法联想夏日解暑神器,换了个地方就成了失忆神器。这样想着,我悄悄地又喝了一勺……
一个小时后。
好吧,我承认简短的一个小时里,我一共干掉了两碗柠檬水。平日也会偷偷喝一点,但真的是毫不起眼的一点点。今天实在燥热干渴,嗓子干的快要冒烟了,谅解我吧。
这时,白无常老兄押着一个面相刚硬的男子淌过忘川河,看去年纪没有过四十。他在三生石签下自己的大名后,还不待无常老兄开口,自己讨要了一碗汤水,豪情的唱了一首阔别的歌,仰头喝下一干而净。
唱到凄婉处听出唱的是:今日斩断红袖,来日相逢不相识。
奈何桥已过,孟婆汤入喉,三生石上变幻出那个壮汉的一生来:出生平凡,少年时胸怀大志,中年奈何疾病缠身终死亡。他的一生便这样结束了,沉浮哀乐皆尽。
哎,看多了英年早逝的人,我再也不是刚来时候会为陌生人心痛惋惜的那个姑娘了。生死无常,活着的人更加珍惜生命才是。
每天过场的鬼魂不下十个,或悲或伤,或从容或挣扎。一碗孟婆汤喝下,前生尽了。人生数十载,不堪时光悠悠,归于尘土。
无常老兄押着“人”走向地府通往低层的阶梯,跟我挥手再见。我微微一笑,扣在腰后的手藏着我用来偷喝的小碗,婆婆在每个碗上都做有记号,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碗。我若是喝了本该装孟婆汤的碗,碗上的标记会消失,那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猫腻和我有关,我又免不了一顿责罚。所以我也学乖了,随身携带自己的碗。
我吐了下舌头,还好掩饰的及时,脸不红心不跳,一流的演技。
呼……肚子有点小涨啊……人有三急,要不要速速收工?
每天的药材量都是固定的,不多亦不少,我调完之后会有专门的小鬼搬到店里储存。来日早上他们再将药材搬出放置三生石下,我是参与不了药材的搬运过程的。没办法了,只能偷工减料了,柠檬水少一点,忘忧草汁水多一点。
后面的哥们对不起了,很抱歉你们的孟婆汤只有少量的柠檬水了。据说忘忧草汁水苦辣出名……有多苦,最耸人听闻的说法是有位哥们直接喝吐了,闹了两天肚子熏得奈何桥臭臭的。因此孟婆婆想出掺柠檬水的法子一解其苦。当然了这是官方说法,小道消息里,柠檬水可是有奇特效果的!
哎呀,差不多了,活做完了,可以回房休息了。真累啊,每天被婆婆手下的小鬼指使着干这干那的。要知道我一个魂魄不齐的半小鬼最怕地气里发散出来的阳气了,下场便是浑身酸痛乏力,有一种身子要化掉的感觉。
即使这样的卖命工作,我的顶头上司,整个地府的领导人即通俗说法的阎罗王——阴司,丝毫没有要给我发薪水的意思。
虽然我在地府工作吃喝住公家包,可是兜里没有一分冥币的我,日子过得可谓是拮据,小鬼尚可以拿着薪水去底下赏个风景,下下棋陶陶冶情操。我只能唉声叹气。
阴司不定性的隔几天派他的助理检查我的工作力度。实施起来有板有眼的,说好听了是监督工作,说白了是滥用私权苛刻至极!助理每次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我的问题。工资本来就少,阴司还借此不发薪水!不就是年轻不懂事冲撞了他一下么,至于这么小心眼,斤斤计较,肚量小的跟纳米做的似的?
腰缠万贯之人却一毛不拔,在我心里,这句话说的就是阴司。早晚我要把这头牛身上的毛全都拔光!
再过半个时辰牛叔叔就会做好饭菜让小差给我送到住的地方来。也就这点值得我花上一整天期待了,早上中午只有清汤挂面,晚上还行,三菜一汤,我一个人吃。有肉不过是屈指可数的肉末,我最爱的还是糖醋藕和红烧鱼,其余的,要看做菜人的心情了。
在地府吃饭,那可是新鲜事。除了万人之上的阴司,另一个就是我——半小鬼。
之所以大家喊我半小鬼,是因为我有实质的肉身,却丢了生魂和两魄。如果我强行还阳,不仅体质差弱不禁风,而且在地府沾了过多的阴气易招脏东西,不出几个月我就要真的来地府报到了。
我能来到地府,也是因为阴司。官方说法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也就是鬼节,当日鬼门打开,阴魂回乡。阴司奉命去人间例行公事,凑巧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一辆大货车失控撞上公交车,公交车在巨大的撞击力冲击下又撞上前面的轿车。
坐在公交车里最后一排的我受伤严重,被消防员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送到医院抢救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病危通知书再三下达,可是怎么都联系不上我的家属。
于是阴司就把我带到了地府,不知用了手段,找了哪些巫医给我治疗,最好的结果是我没死,最坏的结果是我选择性失忆了,对,你没有看错,就是这么狗血这么炫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