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担心我是骗子吗?把我钱包拿着,等我待会儿骗你的时候,你至少还可以用来要挟一下我。”他表情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有点急了,很是不明白地说,“那你究竟是不是准备骗我啊?算了算了,你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说完看着放回去的钱包,有点后悔自己太高风亮节。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那人反问了她一句,从语气里就可以听得出,他已经忍她很久了,接下来,她如果还这么啰啰嗦嗦,患得患失地话,他会一脚刹车踩到路边,扔下她和她的破箱子离去。
莫依依见状,有点被吓到,不敢再多说话了,但心里还是生气的,这男人,一点都不绅士,自己也只不过是了解了解情况而已,身正不怕影子歪,这么凶干嘛?
莫依依调查未果,只好放弃。不过他倒是更过分了,即使此时她这么乖乖地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他也没准备理她,一心一意地摆着手里的方向盘,更气愤的是,等红灯时他居然自顾自地从木糖醇盒子里倒出一颗扔进嘴里,连客套话都没对莫依依讲一句,就当旁边压根儿没这人似地。
莫依依心里那个气啊,但又还得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定不能表现一丝异常,不然让他发现了,自己会更尴尬,——生气就代表自己在意,莫依依,你很在意这颗草莓味的木糖醇么?
不过,他这么无礼反倒让莫依依心里平衡多了,——这样最好,即便他不是坏人,那我也跟他扯平了,下车之后,各走各路,谁都不欠谁,我也省得问你尊姓大名,回去写散文感激你了。
莫依依如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美哉地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来。
来之前王小曼说,她小时候在涪都待了六年,这地方除了有很多好玩儿的景点,还有武汉没有的名特小吃,要莫依依在这四年里一样都不要落下,王小曼还说,大学是一定要谈恋爱的,不然家长的四年学费都白交了,这是新时期大学生的社会责任。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她有点按捺不住激动,真是苦尽甘来啊,想我含辛茹苦地熬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远离辛老师(也就是她妈)的唠叨,彻底翻身大解放吗?以后的四年就真正属于我一个人了,先吃饭还是先洗澡,都由我说了算啦!
想到这些,她只觉得头顶开满了向日葵,四周开满了红玫瑰。
美好的幻想被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打断,莫依依正要四处查找笑声的源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嘴是咧着的,——难道,是自己笑出声了?该死!她下意识地朝左边看了看,要命地发现车早停了,他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莫依依只觉得脸一阵滚烫,赶紧开车门,准备下车。
“你干嘛?”他按了一下反锁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在那儿徒劳地扑腾。
“谢谢您载我,我我……我应该是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挂了下档,车子又缓缓启动了。“红灯。”他说完,脸上掠过一丝幸灾乐祸,有种捉弄到了别人之后的窃喜。莫依依斜他一眼,保持着刚刚开车门的动作,久久不好意思转过身,暗想,今儿是怎么了,所有的丑态全被他看到了。
好在他还不至于太无情,终于肯站出来化解莫依依的尴尬,淡淡地问了句,“你哪个系的?”
“新闻系。”莫依依轻描淡写地回答,乘机扳过身子坐好。之后见他没继续问,于是假意善解人意地说,“您去哪儿?我们顺路吗?如果不顺路的话我就在前面下吧……”这不是她本意,她其实很想说,反正是一烧油,不如送我到校门口吧。
他似乎算准了她的这个想法,说,“你今天运气很好,我正好去K大附近办点事,直接送你到校门口吧。”
“那好那好,太谢谢您了。”莫依依因早有这“邪念”,没等人家说完,自己早回答上了,这话一出,她才觉得自己太过心急,被人看了个透穿,脸唰地红了。
不过,从上这车的那一刻起,莫依依似乎就练就了一副死什么不怕开水烫的“厚脸皮”精神,再加上自己这一路的状况百出,她也不在乎旁边这人怎么看自己了。于是脸红了一阵后迅速恢复正常色,而莫依依早开始做总结了。
她结合上车后的蛛丝马迹,觉得这人应该不是坏人,看他说话的神态和衣着,没准还是个大官儿呢,不过,当官的哪儿有自己开车的?还有,大多当官的人,肚子里能撑好几条船,有他这么对一个小姑娘冷漠寡言的么?可能性很小。从他刚刚那句“到K大附近办点事”来分析,这人很有可能是个商人,不过,有这样的商人吗?
高一时莫依依参加了学校的图书馆竣工仪式,见过几个为改项目慷慨解囊的商人,尽管学校的领导发言时说他们是什么“是造福一方的慈善家”,但莫依依觉得那顶多算是一暴发户。不是戴着粗链子,就是全身发福得跟块馒头似地,偶尔一笑还能见到嘴巴门口的几个大金牙,看得她对商界精英的整体形象产生极度的失望。
但旁边这个倒与他们截然相反,身材魁梧但利利索索地,一点赘肉都没有,头发也是黑亮清爽无油渍,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干净利落,稳沉从容。如果真是一位商人,那也该算是一位不讲废话,精益求精的儒商。
这个推断断让莫依依改变了“一屁股坐到学校就闪人”的打算,既然人家不是坏人而忍受着“被误解为坏人”的窝火载了我一程,我总得心存感激,不然下次见了(虽然涪都这么大,下次见面估计也隔着几条街)怎么跟人打招呼啊?
“您好,谢谢您今天送我。我叫莫依依,湖北武汉的,您是本地人吧?您叫什么名字啊?”她看是时候了,再不说话就该到学校了。
“嗯。”他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也没打算报自己的名字,而是反问一句,“别人都是家人送的,你怎么一个人过来?”
“我妈……最近心情不好,怕她跟着来中暑。”
“心情不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随即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莫依依想,刚夸你儒雅你就这么冷血,什么叫心情不好啊?像是我妈是个多么矫情忧郁的人。她非常后悔这么回答他,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推诚置腹,于是调转话题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行啊,都是在火车上待着,又不会遇到坏人。”
“是吧?”他摘下眼镜,拿出墨镜戴上,“你的意思是,这一路来,就遇到了我这么一个坏人,对吧?”
莫依依嗯嗯啊啊了几声,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太礼貌。”他边说边看看手表,像是严厉批评,又像是心不在焉。莫依依等着下一句,随后发现他的话其实已经结束了。
这人,思维不太正常,东扯西拉地,说白了就是没安心跟人真诚交流的意思,莫依依暗想,“呵呵”干笑了几声,将谈话一把掐断。
远远地,莫依依瞅见了高高耸立着的那只展翅欲飞的鸽子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它无法掩饰的张扬大气,让四周鳞次栉比的楼房中黯然失色。这是K大的标志性建筑,撑起这只飞鸽的,是一栋三十二层高的多功能活动室。莫依依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她朝思暮想了一个暑假的K大已经就在她眼前了。
“好了,到了。”车缓缓停到校门口,莫依依从梦游中回过神来,发现人家正有些着急地等着自己下车。
“谢谢您,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她一阵慌乱,不知道是先开门后再言谢,还是把告辞的话说完后再开车门。
“拿行李吧。”他率先下车,走向车尾,根本没理会她在说什么,更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了。
莫依依跟着下了车,暗暗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去坟场也没有卖给河南人,总算平安着陆。可是她哪里想到,等待她的,将是一场变本加厉的厄运。那箱子像是被路丽施了魔法,审时度势地掐着最为精确的时间来捉弄莫依依,就在它被他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备箱拧下来的时候,只听“嘶”地一声,拉链断了,沉默寡言的皮箱瞬间咧开一张大嘴,看着莫依依旁若无人地傻笑,它在笑主人昨晚置自己“饱和膨胀”于不顾,硬往里面塞东西,现在,所有挤在里面的东西,统统得出来透透气了。
首先冒上来的是一个白色的胸衣。这是昨天晚上换下后没来得及洗的,跟着,冒上来一条印着机器猫的卡通内裤。
莫依依慌乱无章,扑上前把它们按下去,随后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咧开的箱子往中间拉,拉,拉……
“送亲戚哪?”旁边有人说话,莫依依一抬头,是一位大嫂在冲他打招呼。再一看他,正茫然地张着嘴,满脸是不知从何说起的痛苦。是的,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即使说清楚了未必也有人相信。可是在他旁边,的的确确是有一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正折腾着一个龇牙咧嘴的皮箱,手足无措地按着时而冒出来捣蛋的内衣。
他有点挂不住了,不得不凑过去查看了一下箱子拉链,之后厌烦地说,“什么破箱子!你这箱子没用了。”
“嗯,是的。”莫依依小声地点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意思又像是在说,我也知道没用了,你看着办吧。
他盯着箱子看了几秒,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大有一副想走又不忍心扔下她不管的矛盾。不知迫于一种什么样的压力,他轻叹口气后,迅速转身从后备箱拖出一个纸盒子出来抖了抖,试图将“破箱子”里的东西转移一下,不过很不幸,盒子大概早就经受过一次不堪的负重,被他这么轻轻一抖,底部“哗”地就裂开了。他懊恼地扔进车里,沉默了几秒,然后又拖出一个修理箱,从里面翻出一卷透明胶布。
他弯腰在那里撕扯着胶布,不出几分钟,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莫依依看他在那里忙活,几次想帮忙,却又插不上手,心里有些愧疚地想,他今天摊上我,可是倒了大霉了。
两分钟后,箱子被胶布裹得面目全非,这让莫依依想起一个笑话,说的是一根火柴,有一天觉得很无聊,便在墙上蹭自己玩儿,一不小心把自己给蹭着火了,结果送进医院后,出来就成了棉签。莫依依想着想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挺好笑吗?塞这么多东西你批发吗?”他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扯下最后一块透明胶布,用脚把箱子往前踢了一脚,盖上后备箱准备离开。
“唉,好心人,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莫依依着急地追上去,但他已经进了车里。
莫依依此时是真的想好好谢谢人家,脸贴着紧闭的玻璃喊,“开一下”。
不过他才懒得搭理她,唯恐又生出点事儿来。莫依依眼巴巴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心里正熊熊燃烧的感激之火也被灭得连一点火星子都没了。
她气恼地跺了下脚,猛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什么世道?!凉鞋的底子已经快脱胶了。
莫依依拖着被裹变形的箱子往学校走去。因担心鞋子也跟着叛离她,只要走走停停,小心迈步。
不过,K大到底还是没让莫依依失望,校风纯朴,真诚善良。没走几步,她就被迎面而来的四个学哥热情包围。
“小妹妹,哪个系?”
“新闻。”
“嘿,好啊,咋俩不同系,以后正好可以相互帮助……”这人话音未落,就被旁边戴眼镜的一位学哥推到一边,“孙猴子你捣什么乱啊?你们算盘系的妹妹在那边。”说完赶紧对莫依依嘱咐道,“别理这人,跟咱们新闻不沾边儿。”
“什么算盘系啊?”莫依依挺奇怪地问。
“哦,就是计算机。”三个学哥一本正经地解释,一点儿也没觉得好笑。
“唉哟,你箱子怎么弄成这样儿了啊?”那个受排挤的“孙猴子”又凑过来,指着一学哥手里的箱子问,莫依依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是两手空空了,就连背上的背包也在刚刚的谈话中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学哥背上。“质量不好,坏了。”有了这么一群可爱的兄长,她刚刚的不愉快全没了,心想,他们可真是热情啊,如果我现在开口说脚肿了,或是鞋子坏了,他们一定会把我直接扛进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