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两个男人紧张着仇心柳的当口，其余几人都现身往那跟江玉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扑了过去。
众人看他吸血的动作异常熟练，加上黑惜凤的叫嚷，立刻便知此人有极大嫌疑，若能擒住他，小孩之事，阵法之事，必然能有个解释和结束。他们苦查多时，没想对方竟然如此轻易便现身。
然而对方此次放火烧村，围山剿人，却也是打着将他们全灭的目的。
“江玉郎”一挥手，身后一群人发一声喊，舞者兵器涌将上来，一时间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小的山坳里，霎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若单论武艺，九方阁这边几个以一挡百绝对不成问题，但是几人整夜奔波，体力先打了折扣，而对方人多势众，以逸待劳，更有股浑不怕死的狠劲，如蚂蚁般前仆后继，一时将九方策等人缠着轮番打斗，再加上其中亦不乏武艺高强者——如先前挡着九方策的那一男一女——一番下来，九方策几人纷纷添上了伤痕，险境环生。
九方策被那一男一女缠得不能分神，这两人武功不弱，而且配合默契，兼之招式阴损难测，令他一时难以取胜。
女人并未使用任何武器，只一对肉掌上下翻飞打来，攻的却全是人身上脆弱却不易练功强化的地方，诸如眼睛腋下等位置。而她指尖更不时暗藏毒针，时不时袭向九方策的下身和后腰，令后者一身冷汗。
男人手持长剑，剑招使来悄无声息又狠厉，九方策眯了眼，认出他使的剑法是江湖上已经失传的穿肠剑。
而这剑法，唯有一人会使。
相传，穿肠剑司马烟早已在二十多年前的燕南天宝藏抢夺中死去。而眼前人身形矫健，剑法狠厉，唯独面无表情，双眼浑浊，与那日所见使用血杀刀的青衣人甚是相似，若仇心柳所言无误，当又是****尸术所操控的死人。
那女人也是一般神色，她容色秀美，惨白的面容却是添了一层死气。男人若是司马烟，再加上当日的血手杜杀，眼前女人十有八九是当年十大恶人的其中之一萧咪咪。
关于当年震惊武林的十大恶人，九方阁内自然有相关的记录与画像，他年幼时曾经看过，只不过时日久了，初见杜杀时并未想起。而仇心柳的“操尸术”说法一出，九方策立刻便想到，这些容貌不变、武功绝卓的人们，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死去的人。
九方策眼神一冷，觑了一眼身侧。
符震正护在他的右侧，与他对战的是两个面貌一模一样的青年，两人身形壮硕，肚子浑圆，俨然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下手却非常凶狠，符震胸口被打了一掌，竟一口血喷了出来，显然受伤不清。
左侧的唐凌琅则是使用一把短匕贴身与一个面貌阴柔轻功其高的男人相搏，那人身法虚幻若鬼影，唐凌琅几次刺杀，均未能击中，反倒是被他偷袭得手，臂上肩上添了不少血痕。
欧阳兄弟，阴九幽，九方策猜测，在自己身后的清明与江氏兄弟他们，必定也被同是十大恶人的敌人围攻着。
如此一来，那所谓的“江玉郎”就可议了，毕竟十大恶人里，有一个极为擅长易容术的屠娇娇。
操尸术可操控的人很多，为何偏偏找上十大恶人呢？若论武艺，他们虽强，却绝对不是顶尖，唯一可想的是，这些人当年都跟江小鱼有着那么一点关系，又都跟燕南天都那么一点关系，所以有没有可能，来人是冲着江家去的？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敌方除了这些主力，还有不少武功高强的人联手围攻他们，外围则是一圈手持弓弩的黑衣人伺机而动，暗放冷箭。更何况上风处还站着未曾出手的主事者。
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此刻不宜擒拿凶手，若不先退，只怕要全灭。
九方策果断喊了一声：“先退！符震开路！清明护着心柳！凌琅断后！”
他的话音一落，几人各出大招暂且逼退眼前敌人，互相掩护着围成一个圆圈且战且走，慢慢地退出了山坳。
众人不认识路径，后路又被大火烧堵，前方有敌人拦截，唯有向侧边山峰避去，打算入了林再趁黑遁去。
高处的“江玉郎”瞧出众人意图，冷冷一笑，挥了挥手，他的那群手上猛然冲上死攻。他们浑不怕死，又豁出似的只攻不守，颤得众人脚步慢了下来。
唐凌琅皱了皱眉，突然高喊了一声：“闭气！”
他自出太虚以来，几乎未曾说过几句话，此刻突然发声，众人都是一愣。
但混战当头，也不能想太多，众人都是下意识闭气。
只见唐凌琅手一扬，一大把粉末洒了出去，随着粉末洒向追来的人，一股异香也飘散开来。
黑衣人惨叫连连，纷纷倒下。
江云背着仇心柳，屏息闭气的同时正想回头捂住她的嘴，耳边有风声传来，却是清明将外衣整个脱下，连头盖脸地蒙住了仇心柳。
江云又看了他一眼。
清明在他背起仇心柳的时候，就已经用天蚕丝牢牢将她捆缚好。适才对敌，全凭一身腾挪的轻功和一套勉强可看的掌法，有几招还是江云在地宫的壁画上看到过，估计是他当时就学下的。这样一来，对战中不免落了下风。一身红裳染了不少血迹，脸上手上身上皆有，有些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身后的仇心柳而受的伤。
江云心中五味陈杂，但此刻得了机会，他手中长剑一转，猛然念了一句剑诀，背着仇心柳飞快跃上长剑，驱剑飞走的瞬间，感觉剑身一重，身后有人也紧跟着跃了上来，江云回头看到是清明，他没有吭声，脚尖一压，提气御剑凌空越过了林子，疾若流星冲往山的另一头。
“唉，这云少侠逃得还真快！”符震抬头看了一眼，笑道。
清明也算是谨守九方策的命令，死跟着仇心柳不放了。
众人得了空隙，一口气避进林里，但后头竟还有未中毒粉的人，穷追不舍跟了进来，林子里一片混乱的兵器交击杀伐之声。
林子高密，掩了月光，黑暗的树影下众人只能凭风声和直觉行动，不知不觉竟被冲散了。
江瑕挥刀砍退几个黑衣人，循着琴声一路往高处跑去。
一群人里，只有黑惜凤使琴，有琴声的地方，必然是她无遗。而琴音听来虽然急促，却未凌乱，可以猜想黑惜凤尚且安好。
江瑕心急如燎，在林子里跟着琴音绕了几圈，竟然就出了树林。刚出林子，琴音突然拨高，一道刺耳的金戈之声后琴音猛然断了。江瑕大惊，纵身而出，眼前亮光大胜，月色皎皎，一道紫红色身影立在不远处，摇摇欲坠，脚边是两截断琴，正是黑惜凤。她身侧两个持刀的黑衣人正挥刀欲砍。
“惜凤！”江瑕还来不及看清眼前境况，已然飞身电射而出，大刀在半空中猛挥，几招凌厉的血杀刀横砍，霸道的刀气已经将那两人砍翻。
两人惨叫后倒了下去，其中一个贴得黑惜凤近些，竟然就朝着她倒了过去，壮硕的身躯还撞到了黑惜凤。
黑惜凤本已逃得跌跌撞撞，受了这下撞击，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栽倒，紫红色身影瞬间在江瑕面前消失。
“惜凤！”江瑕惊叫着扑过去。
原来黑惜凤先前所站的地方是一处悬崖，她被黑衣人撞倒，身体失去平衡，就这么掉下了悬崖。
耳际是急促的气流声，黑惜凤身子往下一坠，还没能产生任何的惊惧情感，就觉得下坠的身体猛然一顿，停在了半空，左臂上有什么东西一滑，身体复又下坠，她下意识反手揪紧了手心里的衣料，勉强止住了下坠的势头。
黑惜凤勉力抬头，就见江瑕左手抓住了自己飞扬在空着的臂纱，右手抓着的大刀插入了山崖里，正靠着那条单薄的丝绢维持着两人的体重。
黑惜凤一惊，连忙挥动右臂，将另外半边臂纱缠上江瑕的腰间，她久战乏力，这下垂的姿势又无法直起，只能想着向江瑕靠拢，握住他的腰身方可脱险。
这样想的时候，她仰头上望，就见江瑕也正焦急低头看她。他也是激战了半宿，英俊的脸上满是血迹和沙尘，连护额的头巾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身上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全无平日的潇洒俊朗，而他胸口不知被谁砍了一刀，长长的伤痕正在渗出鲜血，那道横过胸前的新伤，与之前胸上的一道旧伤恰好交错，形成一个窄窄的十字伤，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黑惜凤楞了一愣，胸口一酸，有一股苦涩从舌尖漫起，她的眼底起了一片迷雾。
“惜凤——把手给我——”江瑕正喊着，突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顺着她的目光压低了下颚，垂头看自己胸前。
大敞的前襟，破碎的衣料里，一截火红色的玉笛在他衣里掉出了半截，随着两人晃荡的动作掉出衣服，眼看就要落入崖底。
“若湖！”江瑕一惊，大急之下猛然低头伸颈，发狠咬去，电光火石间竟给他咬住了那玉笛。
这是若湖唯一的遗物，他的感情给了惜凤，已经给不了若湖什么，不愿连这最后的纪念也失去。
江瑕的动作幅度过大，这一顿一咬之间，手中大刀撑不住他过猛的势头，擦擦擦几声，又往下嵌入了几尺，幸得刀子插入颇深，刀身又厚重，一轮折腾后没有断掉，饶是如此，江瑕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嘴里咬着笛子，无法出声，只能看着黑惜凤，焦急地以眼神示意。
可惜臂纱实在是太脆弱，紧绷的臂纱两端被扯得成了一条直线，难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夜风吹来，两个人悬在崖边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滑落。
惜凤——惜凤——
他眼睛猛眨，嘴里唔唔的催促着，面上额上渗出大量汗珠，焦急又心狼狈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笑，而黑惜凤也真的笑了出来。
黑惜凤并不知道此刻江瑕心中所想，她只是恍恍惚惚想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日在胡杨林里，这枚玉笛也曾从江瑕怀里掉出，当时他不顾性命去抢，嘴里喊的是“若湖”。如今他依然不顾性命地要取回，不同的是，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眼里，终于是对自己有了怜惜，有了心疼。
他依旧不能忘怀若湖，可他对她也有情意。
黑惜凤心中既悲且喜，眼底的泪水蓦然就涌了出来。
她多么欢喜他为自己着急，可是她又多么不愿他为自己着急。
耳际有轻微的丝帛撕裂声响，她以为过了许久，这么多纷乱复杂的思绪纷至沓来，可其实仅仅只有片刻。
“小虾，若湖曾经祝福你与心爱的女孩幸福，等我见到她，我会告诉她你最爱的人永远还是她。”黑惜凤边哭边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顺着臂纱的裂缝用劲一扯，只听“啪”的一声，缠在江瑕腰间和左手的臂纱同时应声而断，而黑惜凤瞬间掉落山崖。
当年仇心柳堕落赤血巨木，还有若湖的窃脂救起。如今若湖死了，她黑惜凤掉落悬崖，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活着了……
“惜凤！”江瑕惊怒交加，脱口怒吼。右手松了刀柄，飞身向外扑去，那根玉笛也随着他的开口而掉落。
身后有劲风急响，一道黑光半空卷来，将他连人带玉笛卷回崖上，而另一道黑光往崖下探去，却是扑了个空。
半空里，只有一道幽幽的嗓音回响：“小虾，我恨你，可是我也爱你……”
“惜凤！！！”被救回崖上的江瑕连滚带爬又要扑出去，九方策皱了皱眉，干脆利落地一记手刀从他颈后劈下，将他劈昏。
崖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策兄，他们追上来了。”符震从林里窜出，看了九方策一眼，道，“人呢？”
“死了一个。”九方策双索一卷，将昏迷的江瑕砸到符震背上，他看了看他的身后，“凌琅呢？”
“没跟上。”符震神色一黯，两手将背上的人紧了一紧。
“先撤。”九方策神色也是紧绷，符震点头，从林子的另一侧，沿着崖上的灌木从急奔。
九方策正欲跟上，回头看到那静静躺在地上的玉笛和断琴，想了一想，捡起二者，跟了上去。
两人身后，隐隐约约可听到，喊杀声依然不断。但却也渐渐远了。
幽梦忽还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