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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流火

九方策抱着仇心柳在四海镇内几个纵跃,轻轻松松就甩掉了那群跟在他们身后不入流的江湖人。

星恨从来不曾这样抱过她,像抱一个小娃娃似的。

仇心柳两臂揽着他的头颈,只觉得心安又新奇。

才出四海镇,就见符震后发而至,正站在路边等着他们,怀里还抱着三把油纸伞。

天边阴霾四起,天空飘下淅淅沥沥的雨丝,倏忽雨点变大,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最近老是下雨,真烦人。”接过符震递来的油纸伞,仇心柳边打开边埋怨。

“春天下雨很寻常啊,快到清明了吧?”符震随口应着。

“也太密了点,除了今儿个上午,都没见过晴天。而且适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一眨眼就是阴雨绵绵,反差太多。”仇心柳依旧很不满意,“在雨中还要赶路,我的衣裙都要湿了。”

难道大小姐是不满这个?

“我还以为娘子喜欢这细雨绵绵,所以才去四海的店里找来这油纸伞。看来下次应该直接为娘子备置马车才是。”符震失笑。

“不许叫我娘子。”

“是,娘子。”

三个人撑着伞悠悠行走在官道上,安适自如,完全没有在客栈被追杀的紧张感。

大雨滂沱,路上行人极少,三人也并不打算真的冒雨奔波,只想镇里纷纷闹闹,先避开来,寻个小村落避雨。

走了一阵,眼前隐隐约约可看见村舍的轮廓。

九方策停住了。

“策哥哥?”仇心柳也跟着停下脚步,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村口的一颗大树下,站着一个撑伞人。

铺天盖地的雨珠纷纷坠下,在那人身际绵绵密密织就一片暗灰色的雨幕。

“军师大人?”符震惊讶。

竟然是军师?仇心柳也暗自惊讶九方策与符震犀利的目光,像她就无法在这茫茫大雨中看清相隔了近百米的人影。

走近了,果然是唐凌琅。

“军师大人亲自前来,看来我们是不能慢悠悠休息了。”符震笑着打趣。

“最近南方连降大雨,先生要你们去延维塔查看。”唐凌琅转身,领着他们绕过村舍,继续往南走。

“春天下雨,有何不妥?”听到是先生的吩咐,符震的脸色立时严肃起来。

仇心柳瞧了他一眼,心里想,这人对先生真是恭敬得紧。

忽而心里一紧,隐隐觉得这话自己以前也说过。

“你等下就知道了。”唐凌琅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眼仇心柳,懒洋洋的腔调丝毫不变,“延维塔历来是祈雨之地,先生怀疑是有人对祈雨阵动了手脚。”

此刻四人步履平稳走在雨中,仇心柳走在符震和九方策中间,唐凌琅走在符震的边上。

即使两人之间隔了个人,但她还是察觉了唐凌琅那道若有所思的视线。

那是一种探究的,兴味的,调侃的,还带了点意味深长的视线。

仇心柳不高兴了。

“这么一件小事,竟然也惊动了军师大人。”这延维塔和南方大雨关她什么事?这唐凌琅的眼神古古怪怪真讨厌。

“娘子此言差矣,能惊动军师大人的,绝非小事。”符震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雅,浅浅笑着又跟仇心柳斗嘴。

仇心柳已经被他满嘴的“娘子”喊得麻木了,正想下意识随便轻斥几句,突听得九方策道:“停雨了。”

抬头一看,晴空万里,白云延绵,连空气里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她静默地收拢了油纸伞,默默地随着他们前行一步,再转身回望。

一步之外,仍然是倾盘大雨,雨势汹涌,几乎掩盖了来时路,再也看不清雨中景物。

“一边暴雨如注却无雷霆,一边晴空万里却无朗日。”一阵沉默后,符震轻轻道,“果然有问题。”

“走!”九方策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疾掠而出,三人立刻紧跟在他身后,以轻功疾奔。

约莫疾行了十里,遥遥可见一个宽广湖泊,湖中央矗立着一栋高耸的建筑物。

“延维塔。”符震神色一喜,四人脚步更快。

再奔近些,塔身渐渐清晰可见。

斗拱飞檐,青蓝色的琉璃瓦,金黄色的石砌盘龙缠绕塔身而上,形成外延的道路。

眸光流连在这精巧的湖中水塔,仇心柳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微涩带苦的,酸酸甜甜的。

像是被强行灌下一大碗的黄连汁,苦的连喉咙都要翻腾起来,突然有人轻轻巧巧喂了一颗甜蜜绵软的棉花糖,那滋味,苦中带涩,苦中带甜。

此刻他们正站在塔门前,准备进入延维塔内。

轰隆隆的闷响声突然响起,震耳欲聋。

“雷声?”符震惊叫。

“退!”九方策大掌一伸,紧握住仇心柳手腕,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扭身向外急退。

其余两人听得他的命令,也立刻飞身而起。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空中一道闪电硬生生撕破了晴空白云,接着远远的看见天际之巅落下一团烈焰,直直的向着延维塔坠来。

轰的一声,无数火焰涌起,疯狂蔓延,瞬间吞噬了延维塔。

“幸亏跑的快。”符震举袖嗅了嗅,似乎还能嗅到烧焦的味道,“娘子,你无碍吧?”

仇心柳怔怔然看着那团燃烧中的熊熊大火,下意识地摇摇头。

“凌琅,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九方策抬眼看了下唐凌琅,语气淡淡。

唐凌琅身子微微后侧,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神色又是懒洋洋的:“四方流火,不祥之兆。这是先生昨夜卦象所显。”

四方流火,所以此刻天降大火,焚烧水塔吗?

确实是诡异之极的事情。

仇心柳心里莫名一阵心悸。

“先生的意思,可是要我们彻查此事?”符震沉吟了片刻,问道。

“可是我们还在查小孩子失踪的事。”仇心柳抢话道。

她对这件事极其关注,总觉得被取走血液这种事,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

血……血……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猩红的血色漫过眼角。

仇心柳悚然一惊,后颈汗毛倒立,汗湿衣裳。

隐隐约约觉得,那是她不能回想的事情。

“也许是有关联的,先生要你们多注意。”唐凌琅还是懒懒散散地说着,似乎全无关心。

“我们?你不和我们一起?难道你出谷就是来传个话的?”符震挑了挑眉,语带不满,“我以为你是来接替我的,我已经好久没有摸到算盘了。”

阁中赚钱事业虽有各地掌柜撑着,但他不能实实在在去监督运作,心中总是痒痒,连带手也痒痒。

“不,此次出谷,我自有别的任务。”唐凌琅连头都懒得摇。

“难得老大也让你出任务!来来来,说说看,你要去干嘛?”符震凑到唐凌琅身边,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勾住了他的肩膀。

一柄精致的匕首撩开符震的手臂,唐凌琅站直了身,看了九方策一眼道:“无可奉告。”

说完,他竟然飞身离去。

“喂!别走呀!咱哥儿几个好久没见,好歹喝个酒聚聚啊!”符震一脸惋惜地嘀咕,“再不济也送些暗器给我,让我有点收获啊。”

仇心柳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也忍不住一同嘀咕:“真是个怪人!千里迢迢带我们来这里就为了看一场大火。这火莫不是他放的吧?”

虽然知道不可能,也还是要咕哝几句。

符震闻言,连连点头:“娘子所言甚是。军师大人极有可能这么做。”

两人在胡乱说着,九方策却是转身就走。

“欸,策哥哥,你要去哪里?”仇心柳连忙跟上。

“宜昌。”九方策不紧不慢地走着,步履平稳。

宜昌?对了,他们原本就打算在四海探查结束后,就去宜昌看看的。

因为霍姑娘说,宜昌也有小孩子失踪。

“任务任务,果然又是任务,整天就记得任务的木头人。”仇心柳跺跺脚,不满地说着,脚步却是丝毫不落,快快跟着。

正想再埋怨几句,额际却是一凉。

抬头看时,雨丝竟已经开始飘落。绵绵细雨正从远方泾渭分明的边线一路绵延而来,雨势逐渐加大,淅淅沥沥。

可身后还是烈焰冲天,她回眸瞧了眼那火光与雨幕中轰然倒塌的水塔,胸口一紧,微微扯痛。

“不打伞,是吓傻了吗?”一把伞在她头顶撑开,挡住了绵密的雨丝,也打断了她无端的怅然。

仇心柳抬头,看着九方策冷漠里隐含关怀的眼睛,笑了。

他虽然是个任务第一的木头,但偶尔也是会回身关心她的,尽管那点心意是那么淡然,却依然令她温暖。

就好像,那日日头正炽,他还是依了她,带着她去喝茶歇脚。

明明就是今晨的事儿,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得让人怀念。

仇心柳眨眨眼,空气里的湿气让她眼睫也湿润起来,隐隐约约,觉得九方策的面容有些模糊。

像是……更冷漠一些……更年轻一些……

“还在发傻?”九方策眼底有了笑意,见她模模糊糊还是没有打伞的念头,干脆将大部分伞都挡在她头上,然后带着她悠闲往前走。

“啊。”仇心柳如梦初醒,心中窃喜着,还真的没有打伞的念头。

星恨与她共伞呢!

“我也要一起!”符震挤了进来,小小的伞内一时拥挤非常。

“滚一边去。”九方策长腿一扫,虚踢一脚就将他踢出伞下。

“娘子你们排挤我!”身形潇洒地避开,符震顺势打开自己的伞,步履悠然姿态优雅地行走在仇心柳的另一侧,仿佛刚才未曾被人恶意捉弄。

星恨是在帮她报仇出气呢,真爽快。

“谁是你娘子!不要乱叫!”仇心柳抿嘴一笑,神情畅快。

她走在两个男人中间,与他们并肩而走,总有一股快意与骄傲,还隐隐泛着微酸。

就好像,一直以来不敢言明的小小希冀,终于被人轻轻抚慰,悄悄满足。

三人低声笑闹,脚步却疾行如风,两把小小的油纸伞遮住了所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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