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献帝兴平元年(194),孙策来到寿春,面见袁术,流着泪对他说:“想当初先父从长沙北上讨伐董卓,在南阳与您相会,共结盟好。然而大业未成,不幸遇难。我深感您对先父的旧恩,想继续与您盟好,希望您能体察我的诚意。”袁术望着这个英俊少年,心中暗暗称奇。他知道孙策的来意,是索要其父的部曲亲兵。他并没有给孙策一兵一卒,只是对他说:“我已经任用你舅舅吴景为丹阳太守,任你的堂兄孙贲为丹阳都尉。丹阳号为天下精兵处,你可到那里去招募队伍。”
孙策便往曲阿(治今江苏丹阳),从舅舅的辖地招募了几百人,后来又从袁术处要回父亲的亲兵一千多人,力量慢慢发展起来。
当时,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并非袁术,而是刘岱的弟弟刘繇。但袁术已经占据了扬州治所寿春,刘繇不敢与袁术硬抗,被吴景、孙贲迎到曲阿。但是,刘繇并不信任吴景、孙贲,认为他们既是袁术所任命,又是孙策的亲戚,害怕有朝一日被其吞并。所以,刘繇到达曲阿以后不久,便将吴景、孙贲二人赶到历阳(治今安徽和县),并派樊能屯驻横江渡口,张英屯驻当利渡口,以抵御吴、孙二人的反攻。袁术知道消息后,立即组织力量反攻,争夺江东地区的战斗由此展开。
汉献帝兴平二年,即诸葛玄到达豫章的第三年,孙策接受了袁术的派遣,向刘繇发起了进攻。他至历阳,打败了把守在长江对岸的樊能、张英二人,接着又攻下刘繇建于牛渚的营地,夺得大量的粮谷和武器装备。然后又攻下秣陵(治今江苏江宁南)、湖熟(治今江苏江宁东南)、江乘(治今江苏句容北)三县,兵锋直指曲阿。
刘繇组织兵力,与孙策在曲阿决战,被孙策打败,逃到丹徒(治今江苏镇江东南)。丹徒离曲阿并不远,仍有被孙策攻击的危险。若想开辟新天地,刘繇必须选择一个有利于生存和发展的地区。刘繇想到会稽郡(治今浙江绍兴)去。他的谋士许劭认为不妥,说:“会稽是个富庶的地方,孙策决不会把这个地方让给人。再说,那个地方濒临大海,如果孙策打来,我们连退路都没有了。”刘繇问道:“依先生之见,到何处去好呢?”“不如去豫章。”许劭分析道:“豫章北连豫州,西接荆州,如果到那里去,招募兵马,收合吏民,北与曹操通气,西与刘表相闻。如果袁术敢进攻我们,曹操、刘表必然会出兵援助。”刘繇认为许劭说得对,便决定向豫章进发。
刘繇的南下豫章,决定了已在豫章的诸葛玄必然受到攻击的命运。从派别分野角度看,诸葛玄属于袁术一派,而刘繇是袁术的对立面,他决不会让诸葛玄在豫章稳坐太守宝座的。早在刘繇南下豫章前,东汉朝廷就派一个名叫朱皓的人担任豫章太守。但那时诸葛玄已至豫章上任,想做太守就得把诸葛玄赶下台。然而朱皓除了一纸委任诏书之外两手空空,只得求助于刘繇,刘繇也正想把袁术势力逐出豫章,便借给朱皓一些兵。朱皓领兵攻打诸葛玄,诸葛玄敌不住,退保西城(在豫章郡,治今江西南昌西)。
诸葛玄在西城,朱皓在豫章郡城,二人长期对峙,一直到刘繇来时始终如此。刘繇溯江西上,驻扎于彭泽(治今江西湖口东)。他听说诸葛玄还在西城,便派丹阳人笮融率军帮助朱皓攻打诸葛玄。这个笮融是个反覆无常的人,刘繇委派他时,谋士许劭就说:“笮融是个不讲信义的人,而朱皓又以诚信待人,应该让朱皓提防着笮融点儿。”果然,笮融来到豫章,没有帮助朱皓打诸葛玄,而是杀掉朱皓,代领豫章郡事。刘繇大怒,进讨笮融,经过反复较量,才将笮融除掉。
在笮融、朱皓、刘繇等人自相攻伐时,诸葛玄在干什么呢?《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记载称:
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
有的人根据这个记载推断,诸葛玄在笮融、朱皓、刘繇等人互相攻伐时,甚至在此以前,就离开了豫章,带着侄儿们往荆州投奔了刘表。而裴松之注引的《献帝春秋》,则出现了不同的记载:
初,豫章太守周术病卒,刘表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治南昌。汉朝闻周术死,遣朱皓代玄。皓从扬州刺史刘繇求兵击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繇。
按照这个记载,则诸葛玄一直到建安二年(197)还呆在西城。《献帝春秋》所说可信程度怎样?我们还是先看看它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吧。
《献帝春秋》的作者是三国吴国人袁哗,是袁迪的孙子。袁迪在世时,与陆瑁的关系很好。陆氏与诸葛氏的关系又很密切。因此,袁迪很可能了解诸葛瑾家族的事情,他很可能又将听来的东西告诉了袁晔。姚振宗评价《献帝春秋》说:
晔祖迪与张纮过江,当在献帝初年,下至吴亡,凡九十余年。晔生长于吴,所作多传闻异词,其人或未尝入晋。
卢弼对《献帝春秋》的评价是:
袁氏书虽不经,颇资异闻,《通鉴》亦采之。
既是传闻异词,免不了有不实之处,然而它记载的是相隔仅九十余年的传闻,所以必有参考价值。
关于诸葛玄任豫章太守及以后的情况,陈寿的《三国志》与袁晔的《献帝春秋》有两个地方似乎存在着矛盾。
第一,诸葛玄任豫章太守,《三国志》说是袁术任命的,《献帝春秋》说是刘表任命的。
第二,诸葛玄是朱皓一来即投奔了刘表,还是一直在豫章呆到建安二年,《三国志》与《献帝春秋》的说法是不同的。
毫无疑问,《三国志》的记载是应该相信的,但遗憾的是《三国志》的记载太简略了。而当我们把《献帝春秋》作为一种有参考价值的异说传闻去分析时,就会发现《献帝春秋》中所传递的某些信息,不但与《三国志》不矛盾,而且还能对其进行一些细节上的补充。
诸葛玄任豫章太守确实是袁术所任命的,但《献帝春秋》根据什么传闻说成是刘表所任命呢?这里就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诸葛玄的立场发生了一个大转变,由袁术集团转到了刘表集团。这个转变,大约就发生在刘繇攻破笮融前后。
有两件事可以作为上述信息的佐证。
第一件事是袁术称帝野心的暴露。《后汉书·袁术传》记载:
兴平二年冬,天子播越,败于曹阳。术大会群下,因谓曰:“今海内鼎沸,刘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何如?”众莫敢对。
众人不回答,实际上就是一种不赞成的态度。这件事袁术的许多部下及同盟者都知道,诸葛玄也一定听说了。无论是从家学、家风角度,还是从士人的普遍心理反应上,诸葛玄都会对这种僭越企图深恶痛绝。此时,正值笮融、朱皓、刘繇互相攻伐,诸葛玄非常清楚,无论是谁胜,都会把他当作袁术的势力加以逐除。是继续依附袁术和他们作对,还是脱离袁术以求新的发展,诸葛玄毅然选择了后者。
第二件事是刘繇停止了攻打诸葛玄。刘繇是兴平二年(195)打败笮融的,建安三年(198)刘繇病死时,手下还有士众万余人。刘繇并非没有力量攻打诸葛玄,然而从兴平二年到建安二年诸葛玄被反民所杀,刘繇与诸葛玄竟相安共处两年多。我们知道,刘繇与袁术是政敌,与刘表是盟友。所以只有诸葛玄公开宣布脱离袁术归附刘表,才会出现这种情况。诸葛玄既然脱离袁术,就不会再说自己豫章太守之职是袁术所署,而是称刘表所任。所以刘表署诸葛玄为豫章太守之说不无依据。《献帝春秋》作为传闻异词,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一开始就说成刘表所署固然错误,但它传递的诸葛玄背袁归刘的信息却可能是正确的。
《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说,诸葛玄与刘表有旧,“往依之”,这是历史事实。抛弃豫章,带领侄子侄女前往荆州固然是“往依之”,然而,自己留在豫章,派人护送侄子侄女到荆州,并致归附之意,难道不也是“往依之”吗?
想当初,诸葛玄被朱皓所攻,退守西城,他据城与之对峙,也没有离开豫章。笮融、朱皓、刘繇打得那样热闹,他也没有离开豫章。现在脱离了袁术,不再作为刘繇的敌人而被攻击,他为什么要离开豫章呢?将侄子侄女送到荆州,已经为他们提供了安定的栖息之地,自己留在豫章,又避免了全家寄人篱下的窘境,会使刘表待子侄们更好,使子侄们更安全。
更重要的是,诸葛玄留在豫章,还有发展的余地。当时豫章北有袁、曹雄据,东有孙策拓土,西有刘表稳坐,而惟一的发展方向就是南方。留在豫章,就可以西以刘表为援,伺机向南发展。
基于以上三点理由。我们认为,诸葛玄在兴平二年背袁归刘后,派人护送侄子侄女们到达荆州,而自己仍留在西城。
诸葛亮随叔父诸葛玄于初平四年(193)到达豫章后,不久就被朱皓的军队赶到西城,他算是亲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性。紧接着,他和姐弟们又从南到北,由西城北上至荆州襄阳(治今湖北襄樊),这次行程又有约今六百公里。到达荆州后,意味着流离生活的结束。这时他已是十五岁的少年。
三年辗转流离的生活,两次长途跋涉的艰辛,战火烽烟的弥漫,给少年诸葛亮的心灵以深刻的影响,使他由此萌生了报效国家、拯救时弊的宏愿。
从此,诸葛亮开始了他人生历程的第二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