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炮在最后一刻把酒葫芦抛出来,酒葫芦凌空飞舞,系在上面的红线绳分外耀眼。罗伯特的摄像机记录了这惨烈的一幕,艾窝窝忍不住哭出声来。枪声停歇下来,弟兄们的目光都随着酒葫芦而游动。
酒葫芦在空中翻滚着,翻滚着,缓缓下落,缓缓下落……
周天翼恍惚看到:郑三炮在最后一刻,轻轻抚摸酒葫芦上面的划痕,那是他全部的杀敌记录。
孙嘉谋恍惚看到:郑三炮在最后一刻,拽下缠在脚踝上的红线绳,系在酒葫芦上扔了出来。
吴老四恍惚看到:郑三炮在最后一刻,闷哼一声,把小扁瓶的酒倒进酒葫芦,举起,喝了一口。
酒葫芦缓缓飘落下来,廖真真一把接过,顿时泪蒙双眼,无声抽泣起来。
枪声响起,冲杀声四面而来,王冠五率部冲过来,敌人被迅速消灭,战场上霎时静了下来。孙嘉谋、赵云峰等弟兄来到被炸毁的坦克边,企图找回郑三炮的尸体,郑三炮被炸得粉身碎骨,弟兄们已经无法找到他的尸体了。
罗松林掏出笛子,含泪吹奏了一首悲伤的曲子为郑三炮送行。
周天翼神色悲壮道:“升旗,为哑巴兄弟送行。”
在郑三炮战死的地方,特一营军旗傲然升起来。
廖真真默默上前,把酒葫芦摆放在特一营军旗下。
周天翼默默注视着酒葫芦,哽咽着:“哑巴兄弟,一路走好。”
弟兄们默默注视着酒葫芦,哽咽着:“哑巴兄弟,一路走好。”
回到营地,弟兄们俱神色惨然,炊事班长抱着酒坛子,往每人碗里倒了一些,郑三炮爱喝酒,弟兄们借酒为他送行了。吴老四咧咧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下。野上惴惴不安,冷不防一拳飞来,吴老四连人带碗摔倒在地,高勇智掐住野上脖子,吼叫着抽出匕首,眼看野上就要命丧须臾,被孙嘉谋一把夺下。
高勇智恨恨地骂道:“奶奶的,恨不能一刀宰了你个日本猪。”野上狼狈地爬起来,吴老四背后一脚,野上又被踹翻在地,周天翼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沉声道:“哑巴兄弟懒语,你们什么时候一个个也变成哑巴了?”
廖真真、吴老四、李有才等弟兄举起酒,缓缓倒下。
廖真真含泪道:“哑巴兄弟,好好照顾咱那边的弟兄。”
吴老四含泪道:“哑巴兄弟,给你老猫兄弟占个位子。”
李有才含泪道:“哑巴兄弟,给你半仙兄弟也占一个。”
廖真真哽咽道:“哑巴兄弟,也给你铁蛋妹子占一个。”
周天翼厉吼道:“瞎起什么哄,都给我好好活着。”
郑三炮惨死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周天翼心痛不已,他是个不吃亏的人,决定夜袭敌阵,让小鬼子不得安生。在医院听到汇报,有两辆日军坦克停在文昌阁外,守卫不过三五十人,周天翼决定炸了这两个乌龟王八壳,为哑巴兄弟报仇。
借着暗夜的掩护,周天翼和孙嘉谋等弟兄悄悄接近停靠着的日军坦克,两辆坦克都没有熄火,几名持枪的日军哨兵警觉地守护在坦克周围,携带炸药包的高勇智和罗松林停止了前进。少顷,一辆坦克塔门打开,驾驶员冒出头来。
驾驶员刚刚探出半截身子,就被飞来的一弹打中,倒在塔门上死去。随着周天翼一声枪响,孙嘉谋等弟兄轻重火力同时开火,日军猝不及防,惨叫着倒下。与此同时,高勇智和罗松林携带炸药包直扑目标而去,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高勇智飞身跃上坦克,一把拽开死去的驾驶员,拉开导火索,把炸药包投进塔门中,关闭塔门,飞身跳下,翻滚着离开。
一声闷响,坦克塔门被冲开,一团火光喷涌而出。
罗松林这边并不顺利,炸药包刚塞进履带上,坦克一声轰鸣,履带转动,炸药包掉落下来,在地上嗤嗤冒着火星。罗松林冒死捡起来,把炸药包卡在履带中,坦克怪叫着调头碾压过来,罗松林翻滚着躲开,炸药包又一次掉下来,导火索被碾灭。罗松林急红了眼,吼叫着要扑过去点燃炸药包,被冲过来的孙嘉谋一把拽住,他随手抛过一个手榴弹,炸药包被引爆,一团火光爆闪开来,坦克怪叫着停下,掩映在熊熊大火中。
日军吼叫着冲杀过来,遭遇前来接应的赵云峰等弟兄强力阻击,在赵云峰等弟兄的掩护下,孙嘉谋、罗松林和高勇智终于撤离到安全地带。
3月28日黎明,日军以重炮十余门、飞机数架、坦克十余辆,集中火力对台儿庄发起攻击,在炮火的猛烈轰击下,西北城垣砖石横飞,四处倾塌,城门内外一片火海,遍地皆成焦土。近千名日军从西北门冲入台儿庄内,当即竖立起数十面军旗,其势甚为猖獗。
31师守城官兵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搏杀,双方推进推出,形成拉锯战,守军虽多次奋战,但始终都没有把进犯之敌赶出庄去。经过惨烈的搏杀,守军4个团一线战士所剩无几,但他们仍据守庄内一隅,死拼不退。
守卫西北门的战士全部战死后,熊副师长立即组建敢死队迎敌,他用极其悲壮的语气鼓励敢死队员:“城西北角已被小鬼子占领,我们的弟兄惨遭屠杀,如果不马上夺回来,我们就不能控制战局,台儿庄就是我们的坟墓。我们拼着一死,也要拔了小鬼子的膏药旗,夺回西北角阵地!”
敢死队员群情激昂,举起寒光闪闪的大刀,誓言要把小日本赶出去。
惨烈的巷战由此拉开了帷幕。
大凡有经验的敢死队员都知道,在近距离的作战中,飞机不如大炮,大炮不如机关枪;进入街市战之后,机关枪就不如手榴弹,手榴弹又不如大刀了。因为在巷战中,受各种条件的限制,日军的机械化兵器很难发挥作用,而大刀在此时就能发挥巨大的威力了,敌人离得越近,对敢死队员越有利。
大刀和刺刀碰撞在一起,喊杀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血水四溢,残肢乱飞,其情至为酷烈。混战中,双方由最初的街市巷战,最终转变为同室而战、隔墙而战的室战、墙战。
多少年后,参与此次巷战的老兵于春光,回想起这惨烈的一幕,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敌人仗着猛烈的炮火,到底攻了进来,于是便发生了巷战。这次巷战,不止争一条小街和一条小路,连一个院落和一间房子,谁也不肯放过。有时,我们爬进一间房子,从墙上挖一个小洞,彼此就抛开手榴弹。庄子里的房子,一多半都被打平,特别是东北两面,虽然剩一点,也是残破不堪了……”
熊副师长和王冠五率部杀出,日军迎上前来,双方厮杀在一起,日军越来越多,熊副师长被逼近一条小巷。危急时刻,第27师158团7连连长时尚彬率部队火速驰援而来,他一路厮杀着吼叫道:“弟兄们,咱7连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刀队,狗日的要想进台儿庄,拿头来!”
一名日军冲过来,被时尚彬一刀砍断脖子,日军脑袋眼看着耷拉下来。时尚彬猛然看到一名日军正对熊副师长放冷枪却来不及上前施救,情急之下把手中的大刀甩过去,正中日军脑门,日军惨叫着倒下。
周天翼率弟兄们一路厮杀而来,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日军冲散,廖真真砍翻一名日军士兵,正要离去,被一名受伤倒地的日军死死抱住了大腿。廖真真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日军士兵扑上来压住廖真真,明晃晃的匕首飞刺而来,廖真真一声吼叫,右腿猛然一提,日军士兵身子一窜,匕首扎在了地上。
廖真真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又有一名日军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吼叫着扑来,与此同时,斜刺里飞来一个人影,一刀要了他命,袭击廖真真的日军士兵挣扎着爬起来,顿时又被砍翻在地。炊事班长冷笑着收回菜刀,滴血的菜刀上有一个显眼的狼头标记,是老狼兄弟活着的时候,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老狼兄弟用过的家伙什就是不一样,没事吧铁蛋妹子?”
“……咋了这是老班长,看菜花、馒头他们也都来了?”
“弟兄们都带着干粮呢,我们炊事班也不能闲着,跟老大出来过过瘾。”
“哈哈,惊动我们家炊事班长出面了,看来这事儿小不了,那边过过瘾去。”
日军越来越多,周天翼等弟兄力战不支,被逼进一个死角。军旗手中弹倒下,菜花吼叫着扑上去,一串子弹倾泻而来,菜花被打歪了身子,面瓜冲过来,被飞泻而来的子弹打成筛子。军旗倾斜,眼看就要倒下,斜刺里飞出一个人影,一把扶住军旗,是老孙头。
小岛率蛤蟆队冲过来,被孙嘉谋等弟兄顽强击退。老孙头被打穿了身子,他摇晃着身子,依旧顽强地扶住旗杆,小岛下令拔了特一营的军旗,一名蛤蟆队员冲过来,老孙头冷然一笑,踢飞对方手中的枪,砍柴刀闪电般勾住对方脖子:“奶奶的,老子这玩意儿可不是吃素的。”蛤蟆队员脖子被割断,发出凄厉的闷吼,子弹倾泻而来,冲过来的蛤蟆队员被打成了血葫芦。
廖真真急促地喊道:“老孙头,危险!”跳起来不顾一切冲过去,被周天翼一把拉住,老孙头大吼道:“铁蛋妹子,别过来。”
周天翼杀红了眼,端起战壕扫帚一通扫射,混乱中差点击中小岛。蛤蟆队员前仆后继,拼了命也要拔掉特一营军旗,一名队员从背后袭来,老孙头被刺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蛤蟆队员阴笑着拔出枪刺,老孙头回手一刀,闪电般勾住了他的脖子。
似乎一切都停止了,老孙头一手挺住军旗旗杆,一手缓缓回拉,猛然用力,蛤蟆队员被勾断脖子,惨叫着倒下。老孙头举起军旗,插在蛤蟆队员的尸体上。子弹无情地飞来,老孙头死死护住旗杆,军旗不倒。
“老大,跟你当回兵值了!”老孙头用残存的力气,奋力挺住特一营军旗。
吴老四等弟兄眼睁睁看着老孙头悲壮战死又无力营救,都噙满了泪水。
“樵夫兄——”周天翼凄厉地吼叫着,端起战壕扫帚舍命上前,被孙嘉谋一把拽住。孙嘉谋道:“老大,省着点用,弟兄们子弹都打光了。”
周天翼吼叫道:“子弹打光了用手榴弹,手榴弹用完了给我用刀,刀砍卷刃了给我用牙!——杀出去,为樵夫兄报仇!”
“大个子,保护营长,其余弟兄跟我来。”赵云峰边说边举起大刀冲杀上前。
高勇智一路杀过来,周天翼抡起枪托打翻冲过来的蛤蟆队员,对高勇智厉声道:“给我护住铁蛋,少一根汗毛要你的命!”高勇智嘶吼着砍翻围困廖真真的蛤蟆队员,在廖真真周围舍命厮杀、护卫着。小四川吼叫着冲上前,被吴老四一把拽在一边,小四川闪过的瞬间,一粒子弹飞来,击打在乱石堆上,火星四溅。
“老猫兄弟,小四川就交给你了。”周天翼吼叫着四处寻找小岛的影子,一名蛤蟆队员怪叫着冲来,被抢上来的廖真真一枪击毙。越来越多的蛤蟆队员冲过来,孙嘉谋等弟兄力战不支,被迫退了回来。
孙嘉谋喘息着说道:“老大,蛤蟆队火力太猛,冲不出去。”
周天翼抹了把脸上的血水:“他娘的,咱特一营啥时候这么窝囊过?不能被困在这里等死,给我冲出去,敲碎小岛疯子的破瓢!”
小岛亦非善类,率部顽强攻击,周天翼率弟兄们舍命厮杀,不断有弟兄倒下去。正在和日军厮杀的熊副师长,猛然看到在硝烟中若隐若现的特一营军旗,立即下令支援,一队日军冲过来,熊副师长率部迎战,双方杀成一团。
周天翼等弟兄们陷入围困中,孙嘉谋等弟兄几番冲杀想杀出一个口子,敌人越来越多,不时有弟兄倒下。危急时刻,熊副师长率部掩杀而来,蛤蟆队阵脚大乱,特一营弟兄舍命撕开一个口子,终于和熊副师长会合了。
时尚彬率7连大刀队掩杀而来,蛤蟆队抵挡不住,落荒而逃,硝烟弥漫中,艾窝窝和罗伯特走过来,廖真真上前,搂住艾窝窝,忍不住失声痛哭。
眼前的这位熊副师长似曾相识,周天翼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举手敬礼。
熊副师长大笑:“好一个特一营,好样的!周天翼吧?”
周天翼惊讶道:“……长官,怎么会……”
艾窝窝连忙上前介绍:“周营长,可是有渊源呢,这位是熊副师长,熊太太的丈夫。”
周天翼再次敬礼:“感谢熊副师长仗义相救,我们特一营弟兄……”
熊副师长笑着打断:“你们救过我的玉儿,两次救过我的命,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周天翼说道:“早就听说过熊副师长,原来……”
熊副师长搂住周天翼,泪花闪动:“……兄弟,谢谢!”
周天翼眼睛顿时湿润了。
摄像机沙沙转动着,这一画面被罗伯特完整地记录下来。
熊副师长拉住周天翼就走:“兄弟,喝酒去!”
罗伯特关闭摄像机,笑道:“我们也去。”
熊副师长笑道:“那是自然,回去换身衣服好好照照,给咱也登在《泰晤士报》上。”
艾窝窝笑着道:“《泰晤士报》算个啥?要上也要上美国《时代周刊》。”
熊副师长大笑:“哈哈,那就高一个档次了,给我们周兄弟也亮亮相。”
周天翼笑道:“那可要换身衣服了,就现在这血呼啦茬样,登出来还不把人家美国孩子吓着?”
罗伯特笑道:“就这样,本色,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军人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