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会艳遇文艺青年
1.下午开会回来，前台的小姑娘给我送来了一张明信片。我翻过来一看，是大师寄来的。邮戳上的日子是上个月的10号，这样说来，从西藏到上海，这张明信片已经慢吞吞地走了一个多月。明信片上皑皑白雪下的布达拉宫十分漂亮。连背面的邮戳也是布达拉宫的形状，还带着一串藏文。唯一的遗憾，明信片的留言板那里是空白的，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地址和邮编是大师忸忸怩怩的小字，字体就像小学二年级学生写的铅笔字，美感全无。去西藏旅游这么文艺的事儿，被大师做得跟乡村俱乐部发开业请帖似的。我打开QQ，在群里发牢骚：“朋友多少年了，你就不能认认真真给我写句祝福吗？”大师的头像刷地一下亮了：“我上山的第二天就缺氧了，在西藏的宾馆里躺了三天，还输液了，能爬到邮局把明信片寄出去就不错了。再说你见过两个大男人写祝福语的吗？璐璐那张我写祝福了。”我顿时没了脾气，略表不服地问璐璐：“他给你写的啥？”璐璐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不知道。你好歹收到了，我这儿连影子都没有。估计邮局早给我走丢了。”大师长得白白胖胖的，工作那些年，璐璐一直都说大师是唐僧，身上的肉咬一口能长生不老。他戴着一副眼镜，样子看上去很儒雅，事实上他的性格也是这样。相处五年，从未见过大师因为什么事情着急上火。在遇见大师之前，我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愿意辞职休学去旅行的，真有这么文艺的人，这要闲成什么样啊？但见过大师以后，我信了。大师喜欢旅游，他对旅游的热爱是真正的令人佩服。从广东到新疆再到西藏，他踏遍了全国各地的土地，一半以上的工资捐给了铁道部。他强烈抗议：“这不是旅游，是旅行。”“一字之差，差别千里，骗骗豆瓣上的小姑娘还行。这就是旅游，报个团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景点拍照，算个哪门子旅行？”我跟他争辩。他不服气地说：“当然是旅行。广告宣传单上写的是国际旅行社。”
2.关于大师为什么爱旅游，我也说不清楚，唯一能讲得通的解释，就是天蝎座酷爱艳遇。大师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一段很神奇的艳遇，这次西藏之行当然也不例外。据说他从北京坐火车，倒长途汽车，经过了甘肃、宁夏、青海，这一路上，周围坐的全都是外出打工的少年和四十多岁的农妇。别说艳遇了，连个同龄的姑娘都没遇见。到了青海，一路都平平淡淡的，大师顿时失去了耐心，即将绝望，却遇见了此行的女主角。据大师说，这是个充满文艺范儿的姑娘，穿着学生时代的红格子衬衫，戴一个蕾丝花边的帽子，背一个蓝色的小书包，一笑起来两个酒窝，活生生的一个翻版郭采洁。大师顿时来了精神：“这一路吃了睡睡了吃，见到她，我终于有了继续旅行的动力。”我是不信大师的话的，想一路坐在全是农妇的车里，看凤姐也像范冰冰了。那姑娘在一群老人中见到大师，也顿生好感，两个人居然就这样聊了一路。车在西宁停留的时候，大师下来，为姑娘买了一些牦牛肉干，还在西宁的路边拍了两张照片。大师讲到这里，拿出手机来给我看，一个小萝莉坐在石头上，一脸妩媚，背后是群山环绕。“不错不错，后来怎么样？”我愈发兴奋起来。大师表面宁静，内心却早已经飘飘然。车子继续开动，女孩拿了一本《川藏自助游》，举着布达拉宫那一页，兴致勃勃地问他：“这车要开多久才会进西藏啊？”“我也是第一次来。”大师嗫嚅地说，他掏出手机，迅速打开百度地图查了起来。两分钟之后，女孩问他：“查到了么？”大师一脸愤愤不平地说：“山沟里信号不好。”“算了，你别查了。”姑娘歪着头，天然萌地看着他，“你在拉萨待几天啊？”“三四天吧，我还要赶快赶回去呢，上班族。”“在哪儿上班？”“北京。”“哦，你是在北京工作的。”姑娘从包里掏出口香糖，递给大师一个，红色的指甲油颇为显眼。大师第一次被人这样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那要不然咱俩一起去布达拉宫吧？”大师顿时觉得这次旅行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女孩的头靠在他肩膀上，昏昏地睡去了，她的头发轻轻地调戏着他的胡子。汽车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之中，夕阳西下，照进车窗的阳光都是金色的。你一定觉得这将是一个特别完美的艳遇故事，我起初也是这样认为的。大巴车到了唐古拉山的入藏山口，停在了一个收费站旁边，上来了两个警察。“来来来，配合一下，把票和身份证拿出来。”高个子的警察招呼着。车厢里的人纷纷开始在包里寻找，这仅仅是一次例行的查身份证。然而大师却发现，姑娘没有拿出身份证，而是一个户口本。“身份证。”大师赶忙提示。“我没有带。”姑娘凑到他耳边说。大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高个子警察很快查到了大师旁边。小姑娘一脸无辜地问边防警察：“这个行吗？”警察站在那里非常严肃：“不行。没有身份证都不能入藏。”小姑娘被两个警察赶下了车。汽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大师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小姑娘站在车下向他招手，她一脸惆怅。“还去什么西藏啊？”我越听越激动，“直接下车陪她得了呗。”“去西藏是我这次的旅程啊！”大师若有所思地解释，“总不能因为一个姑娘就调换旅程吧。”“你是旅游又不是出差！”我心里骂道，你活该单身一辈子。“那她有没有给你留下电话？”“没有啊，警察赶她下车啊。我哪里有时间问电话？”我恨不得掐死他。
3.我跟大师的关系，类似于早年间车间里的徒弟跟师傅。如果璐璐教我在职场里打通人际关系，那大师就是教我如何做事的。大师做事认真负责，事无巨细，不紧不慢，经验丰富，擅用各种软件，音频视频PhotoShop用得得心应手，这种个性很适合带徒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班非常认真，各种麻烦的选题交给他，也会做得有模有样。缺点是经常迟到和睡过头。在编辑部中，我们的团队是个特殊的群体，几个人各有特点。璐璐八面玲珑，鬼点子层出不穷，有时候特立独行，大师时常对这个女孩子很无奈。阿平则是职场里另外一种人——你给我多少钱，我给你干多少活。他头脑精明，做事不紧不慢，到点下班，绝不多在办公室里多待一分钟。但他又不是那种混日子的人，对自己的工作任务，他也是很负责的。我则是一个比较挑剔的人，只做自己喜欢的选题，如果是不喜欢的，则效果会非常糟糕。职场里的四人小组成为朋友之后，就完全进入了无人管理模式。没有太多制度束缚，也没有什么惩罚，对待工作，四个人都比较自觉。有一个人上班不舒服，其他人会立刻过来顶班，丝毫不计较。很快，我们的名气在全公司上下传开了。芳华路有一家烧烤摊，摊主是位只有一只眼睛的残疾人，但是很会做生意，几块钱经常被免掉。他只用一只眼睛就可以在烟熏火燎当中烤出味道极好的烤串，所以芳华路的烧烤最后只剩下他一家，每天晚上座无虚席。大师总请我们去吃深夜烧烤，从各种肉类到水果。我们时常在烧烤摊上聊到半夜，乐此不疲。
4.在江西老家，大师曾经有一个谈了很久的女朋友，据大师说那个女孩长相漂亮、胸大无脑、温柔善良、礼貌得体、烹饪水平一流。那时候大师在上海，一年回家一次，每次过年父母都要像播脑白金广告一样在他脑海里重复家里的期望：一个是考公务员，另一个就是结婚。大师考过一次公务员，买了一套辅导习题，考试前一周才开始拆封看，考的结果可想而知。考公务员的事情落了空，大师死活不肯再战，老妈在家里继续发动舆论攻势。为了让老妈心安一点，他只好答应老妈相亲。在老爸老妈的怂恿下，他跟女孩见了面，其实算不上相亲，只是坐在一起吃了一回饭。两个人认识了之后，大师送女孩子回家，把电话留给了她，两个人算是谈起了恋爱。大师是个闷骚的天蝎座，关于恋爱的细节，他始终没有跟我们透露过，我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跟那女孩子有一段长达一年半的爱情长跑，而且是异地恋，两个人就这样靠短信和电话维持爱情理想。大师吃了烧烤的时候很容易喝多，喝多了就开始讲这段故事，变成了祥林嫂。他讲起她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和平常不一样。我觉得，大师对那女孩子是真的动情了。异地恋这种东西，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没有好的感情基础，很难开出花结成果。每个节日，当满街的情侣在牵手散步，你们只能对着微信喋喋不休，再忠贞不渝的女孩子，恐怕也难以抵挡诱惑。何况，如果大师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女孩，追求的人应该不少。果然，这段恋情持续了小半年，两个人的短信和电话越来越少，再后来大师打电话，女孩子也不接了。过年的时候大师终于回家，他约女孩出来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女孩带上了自己的新男友，指着大师向自己的男朋友介绍：“这是我一个小时候的伙伴，如今在上海，混得可好了。”那男人很客气地过来打招呼，大师也很尴尬地回应着。爱情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幻幻，要考虑的总是双方的感受。这一次之后，大师很少跟我们提及家乡的女孩子。再也没有提起当年的那些异地恋，好像这些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一场梦而已。
5.2010年开始，四人小组里逐渐有人离开。大师选择去北漂，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一个宽泛的词——因为理想。大师一直痴迷于网络文学行业，那时候的他是一名文学编辑，然而公司倒闭，他的上司决定出来创业，希望他能够去北京。他向我们征求意见：要离开上海，去北漂。我和璐璐当即反对，从职业理想来说，当时几乎垄断了整个网络文学市场的公司就是上海的盛大，去北京创业路艰辛，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而且他在北京没有朋友，在上海，至少大家可以互相照应。但后来他在QQ群里告诉我们，他还是决定走。在他临走之前我们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烧烤会，在共青森林公园烧烤。他吃完后，乐呵呵地跟我们告别。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以后，因为第二天转飞机。半夜1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睡了么？”“怎么了？”我以为他有着急的事情找我。“我在上海转机，刚到上海，现在就在你楼下。”深夜，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芳华路上游荡。他喜欢的那家烧烤摊已经要打烊，正在收桌子，残疾的老板见到他，一眼就认出来，很兴奋，又架起炉子给我们烧烤。大师坐在烧烤桌上跟我讲起了他的北漂故事。叫大师去北京的那个喊着要创业的上司，他的网站根本还没有做起来公司就倒闭了，他答应给大师的高薪也根本都是空谈。大师在北京的大街上游荡了一个月，那一个月他过得很辛苦，几乎身无分文，和一群新认识的朋友群租在一起。还好，幸运的是他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总算安定了下来。我听着他给我讲他北漂的一年，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更多的辛苦，被他省略了，化解在他的笑容里。2013年的时候，他再一次升职，在一家文学网站担任内容总监。他跟我说，自己还算是一个幸运的人，北漂的路，他走对了。不管怎么说，当年脑海里的理想实现了，实现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实现后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幸福。然而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