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道别离 心惆怅](七)
冬阳斜映在将军府的朱红门墙之上,暖暖的,有些刺眼。
阿叶难得地起个大早,怀中抱着灵儿的蓝狐,悠哉地在街上晃悠,直待走到这将军府外方才慢悠悠地停下步子,半眯着笑眼朝窝在他怀中的小狐狸故作新奇地念叨着:“小狐啊,你瞅瞅这么大的院儿,想不想进去玩玩啊?”
蓝狐一动没动,继续窝着身子睡觉,阿叶撇撇嘴,“得,你睡你的,我跟你鹏儿哥哥可要去了……”
鹏儿使劲“呸”了一声,原本长得如虾米般大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一抹鼻子,喝道:“嘿,我怎就成这小崽子的哥哥了?你得给我说清楚……诶,别走啊……”眼见阿叶一脸窃笑地随着门将进了府,鹏儿忙着跟上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嘟囔着,“自己都成过江的泥菩萨了,也忘不了损我……”
阿叶倒是满脸悠哉游哉,仿若惊动满京的案子和那大难临头之人跟他八竿子都扯不上点关系似的,他将蓝狐扔到鹏儿身上,原本睡意朦胧的蓝狐被吓得一惊,伸出爪子就开始抓挠鹏儿的衣裳,鹏儿气的狠狠地拍了拍它的脑门:“小崽子,爷爷我被你抓的就剩这么件像样的衣裳了!”
蓝狐被他这一拍,也就乖乖地窝着了,阿叶清清声音,歪头看着鹏儿轻声一笑:“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是它爷爷,还挺会抬辈儿啊……”
鹏儿说不上话了,面色一片儿红,一片白,加上天寒风大,还带点紫,阿叶眯眼瞅着他,过了半晌方才摇摇头,惋惜般道出一句:“你那脸,乍一瞧,人家许会觉着是脖子上生出了根水萝卜……”
领路将士听完阿叶的话禁不住偷偷瞄了瞄鹏儿,鹏儿发觉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而后沉着声音附在阿叶耳边念道:“懒鬼,瞧见前面儿的左惟没有,你还是趁着这点走道儿的功夫,琢磨琢磨怎么狡辩你干出的那点莽事儿吧。”
阿叶抬眼望了望前堂中迎着他们的左惟将军,理了理裘袄的长袖,淡淡一笑,“无碍,无碍,若抓也尽可随他们的便,就怕……他没这胆量呢。”
他能说出这话,只因见着左惟坐于偏席,而那正襟危坐之人,竟是他所相识的……韩出。
云散日暖,他踏碎院下的昏光,带着一脸谦和的微笑走入堂中。
作揖行礼,一介布衣拜官的礼仪其实是让阿叶最不喜欢的,他一一参拜了左将军,秦月,待到了韩出面前却不知该如何称谓了,想他虽知晓其为朝廷之人,却不知其的身份名讳,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唤道:“拜见大人。”
此话出口,他见着韩出的脸色明显一怔,随后便听得左惟将军纠正道:“什么大人,这是微服传旨的涵楚公主殿下。”
阿叶的手指不觉一颤,他慢慢地抬脸,呆楞地望着正位坐榻上那带着一顶棉帽的熟悉面容,只此一瞬,竟忘了要行礼参拜,只是出神地看着。
这人,曾把手交给他,在湖心楼阁听他吹了一夜的埙曲。
这人,曾随他一并登楼观雪,在遥亭楼上共赏风雪覆盖的大署京都。
这人,曾与他共坐一方摇椅坐榻,秉烛夜谈,对弈彻宿。
这人,曾是他情义相交的兄弟。
这人,却是“那男人”的亲生妹妹。
阿叶忽然自嘲地笑了,想他自认知人面,识人心,而如今,他竟未曾看出与他院中共度的友人,竟是一介女子,竟是大署公主啊。
他回过神来,歪头望了望秦月,如以往般淡淡一笑。
秦月早就知道的。
“草民阿叶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阿叶屈膝而跪,朝着涵楚行了一番大礼。
傻楞在一旁的鹏儿忙学着阿叶的样子,扑嗵一声跪倒于地:“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涵楚看着阿叶此番模样,心忽地就酸了,她早料到会有此番相遇之时,只紧着起身将他俩扶起:“罢了,若阿叶和鹏儿能将我做友人,自此之后,就省去这些礼节,我受不惯。”
阿叶懒洋洋地笑着,却再也不言语了。整个厅堂一阵静默。
过了半晌,秦月才像是刚记起来什么要事一般,朝阿叶和鹏儿念道:“对了,怎忘了,圣上已经下了口谕,那个案子暂不予追究了,你们可将小奴带回去了。”
阿叶仍是满脸的淡然,他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偏头望着涵楚,“……多谢公主为小奴求情,唔,也多谢公主能相信阿叶的清白。”
涵楚心头一酸,念起这道圣谕是钟离侍寝换来的,只深深地低下了头,轻声回道:“你若要谢,就谢离妃娘娘吧……”
阿叶听这一话,心中荡起千层激浪,心口的伤处又似微微发疼,脸上却仍淡淡地笑着,欠身回道:“那,就劳烦公主代我向离妃娘娘道一声谢罢……”转头对上左惟恨恨的目光,看得阿叶心一惊,这眼神,仿似他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念起自己身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阿叶也收起了笑,将目光放冷,故意托着长音,懒懒散散地问道:“左将军,阿叶能去牢狱之中见见小奴丫头么?”
左惟别过头冷哼一声,招手换来两个兵将,沉声令道:“带他去。”
阿叶自鹏儿怀中将蓝狐抱起,笑得满脸天真,“来来来,我这俊俏的小狐狸,你瞅你长得啊,怪不得灵儿那么喜欢你,哟,哟,瞅你这睡觉的模样都那么俊,威风得跟将军似的呢……来,咱去找小奴啊,俊俏的小狐狸将军……”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那两位兵将朝关押小奴的牢狱去了,隐隐听出堂中鹏儿和秦月正努力地憋着笑,传出一声声想笑又不敢笑的“哼哼”声。
他悠哉地回头,望见左惟的脸色……成了水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