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寻旧事 觅红颜](三)
卿叶院以后的日子依旧平淡地没有一丝波澜,整个院落时而会有阵阵轻快的笑声,而大多时候,都是静悄悄的,阳光笼罩下的小院,偶尔会静得有些清冷。
正院梧桐树下,微微泛着古黄色的摇椅,陈木桌案和镶玉竹笛,铺着软绵蒲团的楠木坐榻。
一成不变。
若走近卿叶院的后门,隔着门板会隐隐地听到署京街巷子传来的喧嚣。
溪池边的水流轻缓缓地淌着,悉心聆听,会听出那微微涌动的流水之声,在这一片宁静中,仿佛一曲柔和的歌儿。
与院外街市比起来,这个院子总显得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而,在这一片宁静祥和之中,却似有什么阴谋正慢慢地酝酿着。
燕子还是喜欢来卿叶院找小奴说话,如今钟离不在,布坊里的伙计又与她说不上什么,她最好的姐妹,便是小奴和灵儿了,灵儿近来这些时日总是与秦月玩在一起,灵儿的脸上藏不住事,小奴与燕子一早便看出她的那点小女儿的心思,便也不理会,任她随着秦月去了。
今日清早,阿叶与鹏儿去密查院交案子了,久久未归,小奴在院子里铺上了小方桌,正巧赶上燕子来了,两个女孩子便凑在一起,燕子执笔作画,小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暗暗地怀念那个溪池边的午后。
燕子在布坊做活,以前跟钟离学过画花样,笔下功夫亦是高超,纸上寥寥几笔已经勾出画作的大体轮廓,随着渐渐深入,小奴看这画上之人愈加熟悉起来,直待燕子最终放下墨笔,小奴又定定地看了半晌,方才问道:“诶,燕子画得这可是叶主人?”
燕子轻轻地吹了吹那画纸,墨迹微干,她转过脸来朝小奴微微一笑:“这哪里是你家叶主人啊,你再细瞧瞧,可没叶公子那般清瘦。”
小奴应话“恩”了一声,又盯着那画仔仔细细地瞧了许久,那画上男子淡然的眼神,嘴角噙着的笑意,分明就是阿叶才有的,不过倒确是没了阿叶那消瘦的样子,她慢慢抬起眼睛,俏皮笑道:“那燕子这是画得谁呢,莫不是燕子的……”说着便执手捏起画纸,燕子脸一红,紧地去抢那画,小奴小跑着躲来躲去,就是不让她抢到,嘴里一个劲地笑着。
那浅浅的微笑,暖洋洋的,就像院落中铺洒满地的阳光。
深院的石阶上,阿叶与鹏儿缓缓踱步而归,远远地望见了那两个嬉闹的女孩子,鹏儿扭头瞧着阿叶憨憨一笑,“哟,懒鬼,今儿个院儿里还挺热闹。”
阿叶淡淡地“恩”了一声,随手玩着竹笛,迈着懒散的步子朝着那两人走去。
小奴扯着画纸朝后倒退着步子,忽而像是撞着了谁,回过头去,却见着一脸她再熟悉不过的淡笑,她忙收起笑,乖乖地朝后退了几步,应道:“叶主人,鹏儿少爷。”
阿叶朝她手中的那幅画瞥了一眼,将其拿来看了看,一眼便认出了这男子便是曾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那白衣少年,又细细地看了一番,抬眼朝小奴温和一笑,问道:“谁画的?”
小奴歪头朝身后的燕子努努嘴,燕子朝阿叶走了几步,微微一笑,应道:“叶公子,是我画的,见笑了。”
阿叶与鹏儿相视一笑,随即抬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顺嘴念了句:“恩今儿个天儿也不错……”说罢便将画交还于燕子,继续玩着他的竹笛,悠哉地走向梧桐树下的摇椅。
声声鸟啼袭过耳边,阿叶惬意地躺在摇椅上享受着大好阳光,懒懒地打个哈欠,随口叹了一句:“二十件案子啊,终于结了……”
鹏儿亦在楠木坐榻上坐定,顺手在桌案瓷盘中拿起一片枣子花糕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着:“还有前些日子里查的那二十件,一并算上,得了四百两银子,”说罢他将口中糕子吞下,推了推一边摇椅上的阿叶,“我说懒鬼啊,这都两个月没喝过女儿红了,咱今儿个好不容易得了点赏银,饮一坛,就一坛……成不?”
阿叶歪过头来看着鹏儿那可怜的样子,懒懒一笑:“将二百两赠予灾民,剩下的二百两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而后看着小奴,又道,“小奴丫头,去差人上街打坛子极品女儿红罢。”
小奴会意,俯身微微一笑,“成,鹏儿少爷莫再馋酒了,等会儿就有口福了呢。”
待见小奴走远了,阿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朝一旁的燕子笑道:“燕子那画上男子惟妙惟肖,可是燕子上次在街巷酒家门边提到之人?”
燕子点点头,温柔地看着手中的画作,应道:“恩,就是他,听叶公子这话,莫不是也识得他?”
阿叶听这话微微颔首,脸上淡笑不退,重新在摇椅上坐正了身子,开始闭目养神,嘴里懒懒地念道:“恩,有过两面之缘,燕子是如何遇着他的?”
燕子一听这问话,脸立马红了些许,想了想,终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其实早在半年前,我与钟离小姐去松山,给山上庵庙中的乞儿们送了些过冬的衣裳,那时候在松山之上遇着他一次,后便是在遥亭楼下碰过次面,最后便是前些时间,又是在松山上,见过他。”
阿叶听这话猛然张开了眼睛,歪头朝鹏儿念道:“松山,王神医还在松山罢?”
鹏儿被问得一愣,紧地将口中花糕咽下去,方才应道:“该是还在罢……”
燕子听得两人之言,迟疑地言道:“他确是对我说那松山之上住着他的友人,那友人亦是位名医,可是不是王神医燕子便不知晓了。”
阿叶将那竹笛子玩的溜转,亦随手捏起一小片花糕,悠哉地咬了口,慢慢地咀嚼着,仿似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喃喃地念了句:“晨王……”
鹏儿怔怔地歪过头,疑惑道:“秦月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阿叶不慌不忙地嚼着花糕,待将它吃尽了,掸了掸手,才向鹏儿应道:“死是可以装的嘛,就如以往的祭祀大礼,我都装病躲过去,让你代劳……恩,听秦月所言,这晨王虽然死了,尸体却不知所踪,去年你出外查了许久,我在京中亦暗派了人手,皆未查出有动机盗走尸体之人,那么,这个晨王难道是自己从灵堂走掉了?”
阿叶有条有理地说着,不时瞥着鹏儿的脸色,待见他点点头表示理解了自己所言,便又接着道:“王神医半年前从江淮到了京都,目的不明,而他与晨王又是忘年至交,去年你我同去松山求药,我已试探了王神医一番,他的回答不甚明了,显然有事隐瞒着,我猜想他来京都必是与晨王之事有些牵连。”
“再就是燕子方才之言,松山之上的名医只有王神医,他隐居于松山,整个京都只有秦月与晨王两个友人,而燕子遇着的不是秦月,他又自称与王神医为友,那就该是神神秘秘诈死的晨王了罢。”
鹏儿听后又细细琢磨了许久,将一切都理顺了,紧地将花糕放下,赞道:“懒鬼,还是你想得周密,可是这晨王为何要诈死呢?”
阿叶在摇椅上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似是倦了,慢慢地眯起眼睛,淡淡应道:“我又不是他,怎会知道。”
鹏儿看他似是快要睡着了模样,不禁起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你想想呀。”
阿叶动了动身,散漫的眼神中透着慵懒的倦意,阳光暖暖地映在他的红衣之上,他歪头朝着鹏儿淡然地笑了笑,声音竟微微有些嘶哑:“想得多了……会很累的。”
鹏儿一愣,看着那面如火般温暖的红色,想起近些日子他一直不眠不休地批案,一时间竟没了话。
一旁的燕子听着两人言辞,心也不禁被揪紧了,迟疑了半晌,终于又应了一声:“叶公子,他说他姓叶……”
摇椅上的阿叶仍懒懒地闭着眼,只是原本晃着的身子忽地就定住了,亦是许久未曾言语,燕子看见他微微掐了掐自己的手指。
如此沉默了半晌,阿叶终还是未道何话,将脸别过去,继续在阳光下闭目养神。
……既是皇子,就绝不该姓叶。
瞬而,他忽然想起了那夜的巧遇——临别,那白衣少年曾对他说过的玩笑话:那,说不定我们是兄弟呢。
这之中,难不成真有什么纠葛吗?
阿叶放下思绪,又打了个哈欠,罢了,既然倦了,就歇一会儿吧……
鹏儿定定地看着那摇椅上的红衣少年,就算他默不作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无论是多么懒散的姿态,都让人觉得他淡漠的目光下是了然一切的睿智。而他亦是用自己的方式不停地忙碌着,为卿叶院也好,为朋友也好,为市井百姓也好。
所以,他就像是阳光的化身,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默默温暖周围的人。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而不是上天派下的神明。
很多事,就算是阿叶,亦无法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