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寻旧事 觅红颜]（五）
卿叶院中依旧平静。
阿叶才将接下的案子审清，便有宫里人传了太后的口谕，在与太后相谈罢了，阿叶应允为她倾尽全力暗中查找一个女子的下落，只是与她交换了一个条件：阿叶若将此女找到，太后就要全全告知于他，安灵殿中那两尊灵位背后的秘密。
太后思量了许久，终还是答应了他。
关于阿叶要寻找的女子，太后未说她的身份，亦不知她的名字，只说其女是江南东领穆家庄夫妇的女儿，自穆家二老辞世之后，便完全失了踪迹。
因此事不得对任何人透露，要秘密查访，阿叶便只对人称要亲自去江南查案，并嘱托鹏儿和灵儿，漠国二王子殿下与小垂近日将至卿叶院，只需让二人静等数日，待他从江南返京，自会与其好好叙旧。
小奴一再请求随阿叶同去，说自己原本是打江南来的，对村镇甚是熟悉，定能帮到些忙，阿叶想着有她领路也好，便带上了她。
而小奴并不知晓阿叶要查何案，亦不知他要去江南何地，只想着顺路去一趟东领，拜祭自己的父母罢了。
四月暮旬，暖风袭袭花遍地，马儿踏过乡间土路，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蹄印。
马背之上，一红衣少年与一素衣少女并坐着，因小奴不会骑马，阿叶便随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他亦懒得去听那些是是非非的言辞，神色仍旧悠闲，目光依然懒散。
小奴心情不错，马儿嗒嗒地走着，她时不时地低头看看阿叶揽着缰绳的双手，一路上都轻轻地哼着歌儿。
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能如此靠近他。
时值正午，阿叶与小奴累了一路，衣襟被汗水浸得微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待见着一片乡间的树林子，两人停下来放了放马，随后便在树荫下歇了起来。
阿叶懒洋洋地倚着树干，暖风吹过，红色单衣微微摆动，许是太热的缘故，他随意地挽起了长袖，露出半截手臂，自包袱中摸出一个水葫芦，将其递到小奴跟前，淡淡一笑：“喝口水罢。”
小奴抬脸轻声回笑，又将那葫芦放回了包袱中，“叶主人，这水呀，咱们先留着，这附近有现成儿的清泉呢。”说着，将手止唇，做了一噤声的动作，小声念着：“嘘……您听。”
阿叶微微颔首，懒懒地闭上双目，神色看似很随意，实则却在细细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待了一小会儿，耳边果真淌过一丝丝轻轻的水流之声，缓缓张开双眼，淡淡念道：“确是有泉流……”此话念完，又闭目听了一会，抬手指了指西边，继而道：“该是在那儿。”
小奴笑着“恩”了一声，将马儿拴在树上，便随在阿叶身后朝着西处走去。
未走多远，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泉便躺在了眼前，这溪不像以往署京山上见到的那般狭窄，倒很是宽广，潺潺水流缓缓地淌着，阿叶撩起衣袖，随意地蹲下身子，不经意地歪了歪头，正望见溪水中映出了小奴白皙的面庞。
她就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后，白衣蓝纱，一张素净的脸，两个浅浅的笑窝。
一如以往的安静。
溪水轻轻地流着，她的影子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了……
阿叶定定地看着那个倒影，收住了将要触到溪面的手，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这么看着她，不愿去碰碎这面纯净的笑靥。
“春水，映梨花……”他淡淡地念了这一句，忽地有些失神。
小奴微微一怔，随即顺着阿叶的目光望去，亦见着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将他这话好好儿地琢磨了一番，方才明了阿叶是在夸她的面色好看，如此想着，心中一乱，白皙的脸上瞬时泛了红晕。
阿叶看着水中之影起了变化，回过神来，觉出自己话中暗含了些许暧昧之意，也并未解释什么，只转过脸来朝小奴淡然一笑，将手浸入泉中，捧起了一汪清水。
溪面荡起层层涟漪，他一面装着随意的姿态，将水一口饮尽，一面看着她的影子渐渐地散了，模糊了，乱了他的视线。
小奴轻轻地走到他身旁，拎着裙摆，慢慢蹲下身子，嫩白的双手浸在水中，同他一样，捧着清泉饮尽，耳中听着溪流潺潺的声响，暗暗地回味着他方才的那句话，歪过头来，带着一脸浅笑看向他。
哪知，正对上了他看向自己的散漫眼神。
阿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一笑，玩笑般随口念道：“这算不算是……共饮长江水？”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几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小奴忆着这整首诗词，心里忽地就酸了，脸上却强装着笑颜，跟阿叶一样玩笑着应道：“自然不算了，小奴怎敢与您应这诗啊。”
阿叶微微颔首，心中也明白她的意思，只笑了笑，便不再多言了。
小奴看着他悠哉地玩水，心中的苦涩一并漫了上来，不知不觉地就沾湿了眼睛。
他不知道，他们早就见过面了，如今相隔已近四年。
他不知道，当他离开自己时，她多么多么的不舍，多么多么的思念。
他不知道，当她孤身一人历尽艰难，自江南沿着这道河路寻到大署京都时，确是一日又一日地饮着这溪水，吟着这诗谣……
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叶挽着袖子，将半个胳膊都浸在溪水中，不小心溅到小奴身上一大片水渍，他定睛看着她那半湿的衣裳，懒洋洋地笑了笑，只不紧不慢地道出一句：“湿着罢，凉快。”
小奴哭笑不得，原本的酸楚一股脑咽下心底，亦狡黠地朝阿叶眨了眨眼睛，“那……您也凉快凉快？”
阿叶还未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何意，便见她顺手撩起了一大片水花就朝着自己扑来，瞬时，觉出身上袭来一阵凉爽的快感，再看，红色薄衣早已被浸湿了一大片。
她这么大胆了？
这是阿叶回过神来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随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又掀起了一大片水雾朝她泼去，她一边躲避着一边回击，溪岸边上，回荡着他们一阵阵轻快的笑声。
于是，在不久的后来，这片乡间田野上便有了如此一幅画卷：
一匹马儿被拴在树下安然地打着盹儿。
不远处，一条溪岸边上歪歪斜斜地扔着一双小巧的绣鞋和一双男子的布鞋。
溪中，一男一女赤脚站着，仿佛抛却了一切烦心之事，肆意地笑着，不顾自己湿嗒嗒的衣裳，一个劲儿地朝对方撩水，嘴里大喊着“凉快罢，凉快罢”。
有位老者骑着一头毛驴，顺着小路慢悠悠地经过，在看到他们时，咧开嘴呵呵地笑着，而后慢慢走远。
……
绝不会认为他们的关系是主仆。
他们像是朋友，更像是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