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妖说了以后,连忙跟着大队伍逆流而上,阿九根本就不知道樊若水那“架浮桥平南唐”的计策,但想想也知道,这攻打南唐的主意大多都是从樊若水的脑子里出来,樊若水也是花神,未免伤及无辜,通知这些水族尽数离开,也是正常的。
可,南唐真的到了那存亡一线吗?
阿九看着那金陵城的方向,想着那里不日就大军压近,南唐就要灭亡了,阿九还是不忍心,转身看了看夕颜和小小,“这样吧,你们先回山里,我随后就到。”
“娘,你要去哪里?”小小急忙伸手拉住了阿九的衣衫,夕颜早就看出了阿九的意思,看着阿九紧蹙的眉头,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世事,转而道:“姐姐,我和小小都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的。”
阿九瞧了眼夕颜,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夕颜试探的问道:“姐姐,你决定好了吗?”夕颜还是想要劝说的,但她知道李煜对阿九意味着什么,那种一切都要回到原点的感觉让阿九透不过气来,初佑三世为帝,却还是无法超脱呢……
江南之地似乎还没有感觉到那北方滚滚而来的杀气,依旧是繁华热闹的景象,但阿九转念想想,就算是知道了又该如何,老百姓们在乎的不是谁做皇帝,而是谁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而赵匡胤就是明君,一个比李煜更适合做皇帝人。
金陵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比十年前更加的热闹,偶尔有几个乐坊,里头也是莺歌燕舞,这就是奢靡的南唐,红衣坊最是热闹,阿九看着外头的花牌,想起了当初仙乐坊,娘的千金一舞,那些日子却再也回不去了。
“姐姐,你快看!”夕颜指着那红衣坊里头,那镂空的屏风之后,赫然是一个阿九熟悉的身影,阿九连忙在这个黄昏之下跑了过去,径直的往那屏风后头去。
“娘!”阿九喊出声来,早有小厮要将阿九带出去,前头那红衣女子回过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阿九,阿九瞧着娘,觉得这十年似乎让娘变了许多,眉宇之间都是那种稳重,但还如往昔一般的美艳,那身材丝毫没有改变,想必这十年来,娘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跳舞吧。
娘快步的走上前来,拉住了阿九的手,“阿九,是你吗?”
十年未见,故友重逢,自然是别有一番寒暄,娘拉着阿九的手,迟迟未放,阿九哪里知道自己不迟而别就是十年,音讯全无,娘一直以为阿九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一直都为自己当年的冲动而愧疚,而今娘看着阿九安好,又见到夕颜,还有阿九的孩子,越发的开心。
“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在皇城里头依旧做我的舞姬,但后来,我觉得没多大意思,就将江州的仙乐坊变卖,在这里开了红衣坊,平时也是教教那些小姑娘跳舞而已。”娘笑着和阿九说话,似乎已经没有了当初心气,如今只想着平静的生活一般。
可阿九大概明白,娘离开皇城必定也是因为周嘉敏吧,如今的周嘉敏已经是南唐的国后,阿九听闻她再后宫是只手遮天,许多的妃嫔都死的死疯的疯,当初的一个小女孩如今也成了那样毒辣的女子,就像花蕊夫人一样,在蜀国的时候那样的温柔似水,但得了赵匡胤的宠爱,就处心积虑的想要报仇。
人,总是会变的,但娘似乎没有变多少,她还是那样的喜欢跳舞,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怀念着当年和周娥皇练舞的时日,娘不算是个坏人,只是当时被仇恨所蒙蔽,而今也淡忘了。
“那,国主呢?”阿九问出口后,又忽然觉得有些不该问。
说到李煜,娘便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的没有刚才的轻松,“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很久,都没有写当初的诗句了……”
当初的诗句?
阿九才想起来,李煜为周娥皇作过的词,那“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的柔情大概是没有了吧,阿九不知道周嘉敏的到来给李煜带来了什么,但阿九知道周娥皇的离去带走了这个李煜的什么东西。
“我想着,国主对宪姐姐应该是仁至义尽了吧,你可知道,周嘉敏这十年来未有所出吗?”娘忽然说出这南唐众人皆知的事情,却是那样的奇怪,阿九转念想想,李煜本和周娥皇育有两儿,幼子李仲宣早夭,只剩下长子李仲寓,也是李煜如今唯一的孩子,周嘉敏无所出,大概也是李煜做的吧,他想把这基业留给周娥皇的孩子。
阿九叹了一口气,想着初佑大人乃是这世上痴心之人,却不知这江南已经被赵匡胤所觊觎,这块土地终究是宋国的。
娘看了看那个被夕颜拉着乖乖待在花园的小小,也没有犹豫的问道:“小小,是谁的孩子?”娘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虽觉得这样极为失礼,但她还是很好奇,
“是我的孩子。”阿九回答了一句毫无错处的话,娘看着阿九的神色有些奇怪,也就不再多问了,只道:“既然来了金陵城,就在这儿多住几日。”
阿九想的显然不是在红衣坊多住几日,只是想着要马山见到李煜,她实在不想看到初佑的重蹈覆辙,但还是答应了娘,让夕颜和小小能够先安顿下来。
南唐的星空虽然比不上山中的璀璨好看,却比那汴京要好很多,似乎能从那星象看得到国运命脉,阿九扬起头来,正好能够看清楚那北方的朱雀星越发的耀目,该是如此。
站在南唐皇城的城墙上的时候,阿九是闭上眼的,听着那风声,感受那份秋日里的寂寥,忽然身后传来脚步身,正是那一身玄衣的李煜手持着阿九的书信而来。
能够将那封书信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他的衣衫之中,李煜知道前头那个女子必定不是寻常之人,阿九缓缓的回过头来,李煜自然震惊的喊出声来,“娥皇……”
“我是阿九。”阿九笑了笑,让李煜的思绪飘回了十年那个与赵匡胤剑拔弩张的那一天,正好是周娥皇的几日,懿陵的山头之处,李煜也笑了笑,却很苦涩。
“我是妖。”阿九恍然说出口,没有一点避讳,“九尾狐妖。”
李煜连忙退后了一步,满是惊恐的看着阿九,这是人之常情,阿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李煜略微的稳住了心神,言语之中还是有些颤抖,“人与妖不是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的吗?”他是南唐的皇帝,自然不能像寻常百姓一般的,看着个妖精就逃窜。
“别担心,我没有敌意的。”阿九只是不想对初佑有什么隐瞒,看着这个将她从天山之上带到女娲神殿的男子,说不感恩是不可能的,只是昔日的那份执念已经荡然无存,“我们是故人,所以,我想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故人?”李煜显然对这个字眼十分的奇怪,抬起头来,正视着阿九,“朕乃是一国之君,如何和你这个狐妖有什么交情?你还是速速离去,朕不会受你蛊惑的!”对上这张酷似周娥皇的脸庞,李煜无法说出别的什么狠话来。
在人世间,妖无善恶,在他们的意识之中,妖就是要害人性命的,阿九看出了李煜的害怕,却不以为意道;“不管国主信不信阿九,阿九都要告诉你,江南不日便将归宋国所有,还望国主以江南百姓为念,切莫逞一时之气。”
阿九说的委婉,其实只是想要劝李煜,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必定要以苍生为念,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特别是……殉国。
阿九已经见了初佑两次殉国了,初佑曾说过,国不在了,他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在那条六道轮回的路上,初佑不得超脱轮回。
“胡言乱语!”李煜显然是生了气的,猛然喊道,“我江南有长江天堑,那宋军如何飞天遁地到我金陵,你分明就是胡说八道!”李煜虽然知道赵匡胤虎视眈眈,却还是坚信滚滚长江能够给南唐百年平安的。
李煜过度依赖长江天堑,让阿九觉得江南越发的没有希望,可她言尽于此,不能再说些别的话,看着李煜,想着当初的初佑,手上的琉璃珠似乎在此刻的月色下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阿九从那城楼一跃而下,径直的往离开了城楼,李煜目瞪口呆的看着,却似乎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周娥皇,而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还记得自己初初见周娥皇的时候,似乎就是觉得他本来就应该是和周娥皇相识的,应该要用尽一切来保护好周娥皇,这种感觉,就是前世的缘分吗?李煜看着阿九离去的方向,却陷入了沉思。
阿九整夜无眠,想的念的,都是当日的帝辛和夫差,临死之前的悲壮和决绝,无奈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