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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同舟 (2)

费诺上车之后又合起了眼。潘希年知道这高热复发的起因十之八九来源于昨晚,他把厚大衣留给了她,自己却在冷冰冰的屋子里坐了一晚。她不敢打搅他,就静静坐在一边,时不时看他两眼,又暗自埋怨自己居然粗心到没有发现到费诺的异状。再加上程朗和纪晓彤在电话里的那一番话,她不要说问,甚至都不敢想费诺为什么会发烧。生怕一想之下给自己虚妄的希望:这是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两个念头就这么搅在一起,越是想,越是心乱如麻,连手心被手指掐得出血,都分毫感觉不到疼痛。

费诺口中的家,在老城区的东南角,是一栋如今看起来已经风格陈旧的宿舍楼中的一套。老式楼房的过道白天也不见光,黑糊糊的,上楼的时候潘希年踏空了好几次,都是被费诺拉回来,这才没有摔倒。

他们在三楼停下来,费诺先是按门铃,又敲了门,始终没人来应,他这才掏出钥匙,开了门,说:“我爸看来不在。进来吧。”

生活在一起差不多两年,费诺极少提起他的家,逢年过节也并不回去,以至于潘希年还猜想过他的父母是否也都不在了。忽然听他提到自己的父亲,潘希年不由得讶异地咦了一声,说完又觉得冒失,不晓得要说什么。好在费诺也不在意:“可能出差了,或是有什么别的活动。没人也好。”

在费诺说话的时候潘希年借机打量客厅内的一切:客厅里东西很少,就显得异常干净,该有的家具也一件不缺,但都颇有些年岁了,沙发餐桌椅和装饰柜搞不好比她年纪还要大。加上老房子采光不好,愈是阴沉而冰冷,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和费诺家那温暖明亮的房子,简直是两重天地。

寒气从地板顺着脚边泛上来,潘希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停在门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费诺这时说:“你坐。我来开空调。”

他先开了灯,又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空调的遥控器,潘希年见他对家里的摆设也不熟,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帮手,只能由着他忙碌。等空调上来之后费诺又在其他房间进出,搬床单被子什么的,一刻也不停。

“费诺,你还没吃药……”她从沙发上起来,来到费诺正在忙碌的房间门外。

费诺正在忙着换床单套被子铺床,听到潘希年的声音头也不回:“这就好了。你睡这个房间吧。”

“那你呢?”

“书房还有张行军床,打开就能睡了。”

“你在生病,要好好休息,还是我……”

费诺打断她:“就这么决定了。家里没别人,你不要拘束,昨晚我估计你也没睡好,要是困也睡一下。六点钟如果我没醒就叫醒我,我们出去吃晚饭。”

他的语气中满是潘希年熟悉的决断力,她知道费诺已经拿定了主意,也不愿意为了究竟睡哪个房间耽误他休息的时间,就点点头:“好,你先吃药,我给你倒热水来。”

她找到厨房,热水瓶里的水居然温度还不低,心想费诺的爸爸可能并没有走远。倒好水拿好药后,在书房找到了正在忙碌的费诺。

那张费诺所说的行军床打开后就是一张偏窄的单人床的宽度,他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但这件房间里并没有空调,明显比客厅要冷得多。

潘希年看着他吃完药,才说:“这里这么冷,要不还是去客厅睡吧,暖和一点。”

“不要紧。睡着了就不冷了。这样你也方便活动。”

“费诺。”她忽然出声叫他。

“嗯?”

潘希年心里斟酌了一刻用词,才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我现在已经不瞎了,也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你不用这样事无巨细地关照我。我可以照顾自己。”也可以照顾你。她在心里咽下最后一句。

费诺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我知道。你一直很坚强,也很能干。我也知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这里你第一次来,什么都不熟悉,也要允许我在你熟悉起来之前略尽一点职责吧?我说过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在这里也是一样。我不和你客气,你也不要见外。”

“那好。”潘希年点头,“你先睡吧,我不吵你了。”

走到门边费诺叫住她:“希年,要是我爸回来,也叫醒我。”

“好。”

其实她又何尝睡好?替费诺关上房门之后,自己也撑不住倒头睡了一觉。这一觉足足睡到天黑,再醒来神清气爽,之前的头痛困顿和胃部的不适感统统消失了。

潘希年摸开台灯,伸出手才知道被子有多暖,一时也没了爬起来的动力,重又缩回温暖的被子里,四处看房间的陈设。

她很快意识到这房间真正的主人是谁,而自己又正睡在谁的床上。这个认知让她瞬间红了脸,床铺里像陡然生出了钉子和荆棘,简直睡不住了。

这也给了她一窥她所不知道的费诺的机会。她认识的费诺,是个温文尔雅而意志坚定的男人,一诺千金,令她绝望又不可抑制地迷恋着。他是父亲最得意的门生,是T大景观系年轻有为的教授,是负责的师长,是可靠的朋友;但在这个房间里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费诺。

潘希年披好衣服起了床,走到书架边随便抽过一本书,这是他念大学时候的课本,上面记满了笔记,那个时候他的字迹还很工整,不像现在这样连笔得厉害;还有一些画图本,上面全是手工画出的设计图,每一幅画面都干干净净,很少见涂改和潦草的痕迹,看得出他一直是个习惯良好的建筑系学生;这个书柜上甚至还有费诺读高中、初中时候的课本和笔记本,潘希年不厌其烦地一本本翻阅着,唇边的笑意越来越重,而等她想起下午费诺的叮嘱时,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

微妙的罪恶感悄然潜入此时无处不在的甜美之中。这不告而取的举动说来不算恰当。潘希年想到费诺还在睡,也需要人的照顾,就暂时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向了书房。

轻轻敲了几下门,并没有任何动静,潘希年知道他亟需睡眠,又有点担心他的身体,就放轻手脚推开门,也不开灯,就借着走道上的光,想看一看费诺的情况。

书房里还是冷,又静,稍一凝神,就能听见费诺绵长的呼吸声。这也意味着他睡得很沉很安稳,她决定还是不要吵他,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再回到费诺的房间潘希年已经睡意全无。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也实在抵抗不住得以进一步了解过去的费诺的诱惑,就在甜美和矛盾的交杂之下,打开大灯,仔细地打量费诺房间的一切陈设,并放任自己的想象力来猜想青年甚至是少年时的费诺会是什么样子。

很快摆在装饰柜上的相框引起了潘希年的注意,她也迅速地在其中找到费诺的照片——他的五官轮廓从中学开始就没怎么变过,可想而知从小到大都是班上最耀眼的男生。二十岁还在大学念书的他,和现在的他,时间在他身上起的唯一作用,只是让他褪去青年时眉眼间那锐利的锋芒,而换上更沉稳而温和的光芒。

潘希年忍不住抚过照片里的费诺的脸,仿佛隔着相纸也能感觉到血肉的温度。而相片里的人就睡在隔壁,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潘希年就像一个误入宝山的穷人,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费诺过往的点点滴滴,直到天色将明。

她终于感觉到又冷又饿,也才记起差不多有一天的工夫,自己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费诺现在在睡,醒来之后,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客厅里倒是有一些水果和果仁,但都冷冰冰的,实在不适合现在的状况。潘希年吃了几个橘子,胃里始终冰凉,又去厨房倒热水。看到灶台上空着的锅子,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感冒发烧没有胃口,妈妈就熬甜粥给自己喝,不由得心念一动,想找出米煮一锅粥。

家里就是这点好,无论是材料还是炊具都不缺,就是潘希年从来没有做过饭,哪怕是煮粥,也是没有经验。她估计着两个人的饭量舀了两大碗米,连米都没淘,直接加了水上火去煮。

接下来的一路简直堪称惊险——水和米的比例不对,又用的是汤锅,没盖盖子,水开之后一下子潽出来,慌得潘希年手忙脚乱地去调火;好不容易调得强弱合适,又因为之前潽掉的水太多,水很快烧干,而饭也明显多了,她不得不用勺子把多放的半生不熟的米捞出来,再临时加水;她忘记加的是冷水,没把火调起来,水半天不开,等想起来要开大火已经空煮了半小时……总之等这锅粥稍稍煮出粥的样子,大半个早上已经过去了。

潘希年以前看徐阿姨做饭,从来都是手起刀、落轻而易举,却不知道连煮粥都是这么难。她累得筋疲力尽,把灶上的火调到最小,才去叫费诺起床。

看着费诺的睡颜,潘希年都不知道他之前到底能有多缺觉,才能睡了十几个小时之后还是这般熟睡不醒。这也让她无法抑制的心酸,话到嘴边都收住,再不怕冷了,就这么坐在他床边的地上,抱膝看着他消瘦得多的侧脸,又无法克制地握住费诺搭在床边的一只手,感觉那烫人的温度,着迷一般贴了上去。

她极轻地亲吻费诺的手,又时不时抬起眼来,生怕自己的举动惊醒了他。好在费诺始终在睡眠之神的怀抱之中,无知无觉地任由潘希年把他滚烫的手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期待自己的体温能让他的热度退去一些,她战战兢兢地印下亲吻,任由那轻如微风的吻一个个落在费诺的指间。

潘希年觉得自己像个小骗子,偷来不属于自己的时光和温存,但等待得太久而期盼得太深,使她不得不如此,哪怕只是趁费诺沉睡时一相情愿地营造出的幻境,她依然甘之如饴。

离开前,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费诺,确定他依然睡着,才如同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又小心翼翼地出门了。

就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费诺,同样无声地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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