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简不语,给她仔细掩了掩身上的石青色刺绣披风。
寻善继续道:“当年,外婆拉着我们的手,左手是你,右手是我,走在一条铺满阳光和碎花的小道上,给我们讲故事。你还记得那个故事是什么吗?”
“从前,有一户富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兄妹。主人重男轻女,待哥哥很好,妹妹生来就是哥哥的附属品,常年生长在阴暗里。有一天,妹妹向一个神灵许了一个愿望,想要哥哥丧命以获得自己的重生。最后,妹妹的愿望实现了,哥哥死了。”
“但是妹妹并不开心。”寻善接下去说,“因为她在许愿的同时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她的重生是血腥的。她虽是自此走在了阳光下,但却从一个枷锁走向了另一个枷锁。她并不知,她的哥哥一直以来不是在无视她,相反,哥哥保护了妹妹十几年。妹妹是哥哥的附属品,而哥哥却是整个家族的牺牲品。她咒死了自己的哥哥,自己从阴暗处走出来,被家族包装成为哥哥,代替哥哥走上一条残忍的不归路。”
“这就是代价。盲目,贪婪,嫉妒,所要承受的代价。”
“外婆说,人要知足。当你遭受不公之时,可以反抗。但是收获一定果实时,要学会满足。胃口太大,只会反噬。”
寻善把脸贴上那块冰凉的牌位,眼眶溅湿。
她身上的寒气全抵不上心底的冰凉,当得知外婆突然故世的消息,她只觉天塌地陷般难受,一个摇晃险些委地不起。
当她终于记起一切往事,当她终于知晓外婆先前打她骂她的用心良苦,当她想跟外婆认真说一句对不起时,却为时已晚,老人早已化成一抹黄土,归天西去。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寻善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打我骂我是不想我在嫁给你后因病后悔。那朵红花,是为我而栽。这个院子,是为我而造。她的忧心担虑我不知晓,她的想念期冀我亦是不明白。司简……我怎么就这么混账?”
“小白,外婆爱你。和你娘一样,她们都深切爱着你。你不能辜负她们的期望,你要好好活下去。”
司简最心痛的也莫过于此,生怕她得知这一切真相,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一如五年前一般,欲刺腹自尽。
“我会好好活下去,即使娘亲没了,外婆没了,王家没了,但是司简,只要有你在,我就会活下去。司简,有你在,我就有勇气活下去。”
寻善抽咽了,眼泪滑下面颊,落在外婆的灵牌上,冰冰凉凉,那丝寒意,沿着肌肤似乎渗进了体内,她面色忽的惨白如纸,眉头一皱,手指蜷缩,灵牌掉下落地。
“小白!”司简搂紧她,大喝一声。
寻善在他怀里歪了头,“哇”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司简一手摸上她的脸,眼里沉痛,“小白,哪里不适?你说出来,哪里可有不妥?”
“外婆……”她呢喃,伸着手,想要捡起地上的灵牌。
一只白皙瘦长的手抚过地面,晃过寻善的眼,捡起木牌。她抬眼,看到一角青衣。
“苏……”
苏阿愁一手拿着灵牌,一手下垂,微微木讷,不知接下去该作何动作。
司简眼里沉寂几分,接过老人的灵牌,放到寻善手里。寻善突然泪如雨下,反身抱住司简哭得极尽伤心。
司简轻拍她的背,突地抬眼。
眼前,玉兰树上飘下无数白花,在月华下宛若下了一场大雪,飘飘扬扬,簌簌落下,花瓣顷刻间铺了满地。
那一地的轻柔物,掺杂了半色的红,妖艳似血,轻轻飘到他们脚下。空气里浮起一丝异香。
苏阿愁转脸,平淡的脸上微微动了神色,那是一股无奈。
那个红衣男人恍若神袛般从远处掠来,红衫猎猎作响,在月色下美得惊鸿偏艳,一眼,就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寻善止了泪,亦是听闻风声转头,眸子湿亮,透出一丝迷离。
红尘那般美色,美得清冽,要真谈倾国倾城,那必是刘扶萧莫属。
刘扶萧,生在刘氏,高贵残忍,灭了她满门。时至今日,她竟然恨不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红衣艳丽的男人,一时失了神。
她不过在年幼无知时救了他一命,却不想要用他此生来还。固执而倔强,不止红尘,还包括了她自己,司简,还有刘扶萧,这是他们几人身上共有的通病。
“红尘。”她唤他,微微抿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
红尘却皱了眉头,走过去靠近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小白,可还难受?”
“好多了。那个药药效不错。”
“是吗?”红尘不置可否,笑了一下,极尽难看。他的手指伸出去,触到她染血的嘴角,快速滑了过去。
司简皱了眉心。
红尘将自己的指尖凑到月色下细细地看,莹白指上一点血红,像是谁的朱砂映在脸上。
他当着寻善的面对司简道:“可还记得那个五年之约?”
司简面色一冷。
红尘道:“时间不多了,你自己把握。到时候,不管什么感情什么揪扯,别怪我一律无情打断。”
“五年之约后还有一个两年之约。你也别忘了。”司简轻笑,笑容中透出一丝冷漠。
“你倒笃定。”
“不笃定,就没有今日的青霜宫。”
“两者可以相提并论吗?”红尘看了寻善一眼,突然一笑,笑容意味深长。
司简不语,抱紧了寻善。
寻善问:“什么五年两年的约定?”
“男人间的约定。”红尘答。
寻善笑了一下,感觉无力,转了头靠进司简怀里,“我想睡一会儿。”
司简点一下头,抱她进屋。
再次出来,司简面色如罩寒霜,一色冷冽。
红尘坐在树下,玉兰花飘落在他身上,他看向远处,目光飘渺清淡。
苏阿愁站在他身边,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入目看见一双白色帛靴,才抬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