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简眼里有一丝明亮的光芒,剔透,晶莹,盛满温柔,那是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感情,深沉到无人能及。
寻善捂住嘴巴,眼泪自指缝间滑落。
马车在众人的跪拜中行了过去。
四管事起身,相互瞧了几眼,皆笑了。
三娘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算是了却主子的一桩心事。”
“让夫人回到青霜公子盛名时的地位,接受所有人的膜拜。”慕容道。
三娘点一下头,笑意缓缓凝滞。“对,青霜。”
昔日刺腹之事,三娘是除青霜司简之外唯一的知情人。司简挖走青霜躯体后是三娘将一具替身扔进去埋掉。
“若仪泉下有知,应保佑寻善平平安安。”三娘呢喃一声。
唐年君不语,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转了头,若有所思。
这么久时间过去,他仍是不习惯,不习惯公子青霜变成了司简的妻子,不习惯心目中的敬仰有朝一日成了泡影幻灭。多少年来一直支持他走下来站到世界顶端的少年竟是一个女子!天大的笑话,然而心里情绪汹涌一番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青霜本身就是个女子,在她还是青霜的时候,她的眼神才会那般柔软温和,他早该发现,那样柔和的眼神,不该属于一个男子,因为男子没有女人细腻如沙的感情。
若青霜是男子,他也许不会轻易把这个天下让给司简而选择自己飞灰湮灭。
若青霜是男子,昔日手足相残之事会彻底变成一个更为血腥和残忍的真相。
那么,青霜是女,在某种角度上来讲,理应看成一件好事,还有,一种庆幸。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对慕容说,“面对着颜寻善,我竟然没法把她跟青霜联系在一起,虽然,有时候总是会念起青霜。”
“人之常情。毕竟青霜过去了五年。少年年幼,而如今的颜寻善,已为人妻。”慕容笑看唐年君,“还有一点,青霜在你心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奇迹,神一样谁也不可取代的奇迹。你的潜意识里不允许任何人毁坏他的一丝一毫形象。这其实是你个人的原因。”
“也许……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习惯了有青霜的存在,也习惯了没有青霜的存在,以及习惯了有颜寻善取代的生活。”
慕容仰天长叹一声,乐呵呵,朝前大步迈出。
刘拓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默默走在最后面。
唐年君不免回了头,笑问:“刘拓昔日是青霜身边护卫,如何,说说你的看法?再次对着夫人,你该认出吧。”
刘拓面无表情,“王固城不准任何人进去探视公子,除了主子。因而一直无缘相见。”
“想来夫人也不熟识你。”慕容打趣道。
唐年君大笑,心里有些微的释怀。
颜寻善的身世之谜化作一道平淡印记,最终在众人心里淡去了。有一日想起来,大家伙只会觉得奇异罢了。
而颜寻善本人,偶尔也会对自己青霜的身份感到一丝稀奇。
她裹着狐裘坐在端华殿里,打量这个一层未变的大殿,笑一笑,眼里有怀念,“我做梦都不曾想到过,一年前我仰头观摩的大殿竟是我自个住的寝殿。我甚至还羡慕过你的身份,心里想着,青霜宫的主上,那该多风光多强大……”她看着司简,顿了顿话语,“还有,又该多孤独多寂寞,终日坐在殿内,被世人曲解成心狠手辣的暴君,没有一个人陪伴,亦没有一个人了解你来听你讲讲心里的难过和失意。那个时候,我从他人口中听说了青霜,我又在想,要是青霜还在那该多好,可以陪着你谈天说地、推心置腹,也不至于一人坐于殿顶看着人世烟火感到寒凉。”
“没有青霜,我还有落白。”司简微笑。
“所幸还有一个落白陪着你,所幸还来了一个颜寻善。”
这便是两人此生最大的幸运。
每个人无论在俗世间经历过怎么样难堪到伤心欲绝甚至生不如死的遭遇,但只要他心里还留有一点来自他人给予的希望和信念,那他便能够努力存活下去。
司简心里藏着来自落白的声音,她残留的生命气息一度支撑他走过寂寞到疯狂的五年。
寻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的影子,即使痴呆,她的灵魂还是告诉她,使她记得那个人。她此生最在意的人爱穿一身白衣,爱用一双温暖如春的眼睛款款凝视她,他还说过,他会带着两个泥娃娃前来娶她为妻。这些个事实在她心里化作一场场梦境,一遍遍提醒着她让她不能把他忘记。
五年能抹消很多东西,而在五年之后存留下来的东西,只会随着岁月变得越来越牢固和深刻。
司简亲吻寻善的额头,轻声道:“我们还有无数个五年等我们去成全。小白,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们自小许下的承诺:白发苍苍,看尽人世沧桑。
寻善咧嘴笑,应道:“好,我记得。”
寻善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安稳地睡去了。
窗外寒风瑟瑟,满世界都是苍白冷漠的,玉兰花消弭,枯枝残败,只得等待下一年开春。
嗯,下一年开春。
到时候,你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司简沉寂了眼神,目光悲哀。
寻善沉睡着,意识模糊,隐约听得身边有人在讲话。
男声:“办妥了?”
女声:“一切安好,不会有人察觉。”
“死了?”
“死了。”
男声沉寂了片刻,又响起来:“他呢?”
“大抵疯了,是真的疯了。”
“他会来。”
“主子?”
“我预料到了,他还是会找到这里来,他不甘心。我太了解他了。”
“属下这就派人严加防卫。”
“不必。顺其自然。你下去。”
“是。”
女声微微迟疑,应声后便不再多言,走了。寻善听到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有人坐在榻边,是司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