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施和乔伊斯把摩托留在谷底,山谷周边有几丛稀稀拉拉的树。他们步行上山进了森林,或者说森林的残余。克施解释说,土耳其人毁了大片森林,以至于当罗斯重新绿化属地时,不得不从印度进口必要的树种。尽管如此,克施知道高处有一片茂密的针叶林,松香阵阵。今年春天,大法官本特维奇的夫人组织过一次周日郊游,他们曾去那里采蘑菇。
克施觉得自己的话太多,又在东拉西扯,但他停不下来。他的身体还没从刚才摩托车营造的亲密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们沿一条小土路走到树荫下,乔伊斯摘掉红头巾,甩了甩头发。宜人的微风拂过,树冠仍泰然不惊。乔伊斯身着一条宽松的过膝棉布白裙,短袖,胯部稍稍收紧,实在不适合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克施遇见她时——他自己说是赶巧了——她在雅法路,刚刚经过日晷,没时间回家换装了。
“他会在想你去哪儿了吗?”克施感到惭愧,他居然无法说出布鲁伯格的名字。
“大概不会。当然马可在这方面并非毫无顾虑。我不在,他还能……”乔伊斯顿了一下,她本想说“折磨谁”,但还是用了较温和的“拿谁开玩笑”。
克施爬上一块巨石,伸手拉乔伊斯上来。实在谈不上什么风景,周围不过是一片有着灰绿色树干的小松林。
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平石上。
“香烟?”
“待会儿。”她说。
克施的手已经在朝警服胸兜那里伸,现在只好拍拍衣服,就像是在搜查嫌犯是否携带武器。
他打算问她是否想念英格兰或者纽约。他想让她告诉他有关她和布鲁伯格的一切,从他们如何相识,到如何到了现今这境地。他想告诉她他自己的一些情况,不能显得自夸,又要展现自己的迷人之处;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在吻她。后来他搞不清是她抱住他的头贴上去,还是他主动。如果是后者,他想那也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颈后的馥郁芬芳像只看不见的手把他按了下去。她的舌头在他嘴里狂吻了几秒钟,而他自己的舌头却缓慢得像个初出茅庐的笨拙少年。她的身体一紧,挣脱了他的怀抱。
乔伊斯面无表情地坐着,看着前方,似乎他们刚才只是闲聊了会儿。克施的脑子里冒出了那个奇怪而讨厌的念头:如果他们身在英格兰,他或许会向她道歉。
“我是在,”乔伊斯似乎是要回答克施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沙夫茨伯里大道遇到马可的。我在伦敦才待了一个月,住在父亲的一个朋友那里,菲利克斯·舒伯特,一位画商。他在卖两幅马可的画,没卖出去。当时的我对戏剧化的东西情有独钟,至少是以英国标准来看。那时候我穿一身樱桃红套装,戴顶黑色斗篷。”
乔伊斯转向克施笑了笑。他怎么也看不够她。
“我是那种倒霉鬼,在很多领域都有点儿才华,却在任何领域都不够有才华。在纽约,我起初学舞蹈,然后学钢琴。在巴黎,我想重拾舞蹈,但为时已晚。到了伦敦,我认定美术才是我的天命,在舒伯特的工作室画了一组静物和线条画。我打算去斯莱德美术学院上课,要是他们能收我。”
克施伸手去掏烟。那个吻,如果真有其事,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舒伯特想劝我放弃,他见过太多的穷艺术家了。那天我们遇到马可,他就想拉他一起劝我。‘帮我劝劝这位皮尔斯小姐,不要以画画为生——告诉她赚不到钱的。’我觉得他多管闲事。我说,‘我对钱没兴趣——我对画画有兴趣。’马可不想让舒伯特得逞。他说,‘如果皮尔斯小姐对画画有兴趣,对钱没兴趣,那我对皮尔斯小姐有兴趣。’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他请我参观他的画室,根本谈不上什么画室,更像厨房。我是那么喜欢他。他相貌英俊,这你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柔情似水。在我之前,他有过很多女人,每个女人都欣赏他的画。他一贯我行我素。我从未见过有谁像我似的如此痴迷于某些事,而他全部的痴迷都投向一点。在他的画室里有幅画占据了整面墙,那样的画我平生未见。他画的是移民,刚刚被船卸到伦敦码头的新移民,他的表现方式却很现代,没有一丝伤感,一切都是倾斜的,寥寥几个人物,狂野的色彩。我很受触动,画室那么小,马可的画占据了所有空间。你逃不掉,也不想逃。”
克施的职业是审问,现在却语塞了。他觉得乔伊斯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是柔和的,没有可以蜷缩着靠一靠的部位。她的身体很紧,看得出来她曾练习舞蹈。她的思维如此敏捷,甚至令人感到不安。他暗自思忖她是否有放松的时候。
乔伊斯的右手摊开在他的腿上。
“我想抽烟。”
克施一边掏烟盒,一边问了个他已知道答案的傻问题:“这么说你们在伦敦时就住在一起了?”
“三年,婚后又住了三年。我是在战争刚结束时遇到他的。我还真的上了艺校,但主管老师还待在家里,未归校。后来我们在西汉普斯特德共用一间画室。我觉得我不再是学生后,马可就不那么喜欢我了。他总是批评指责,有时很残忍——卑鄙。”
“怎么会?”
“他还偷我的白颜料,”乔伊斯笑道,“我正画到一半,然后也许出去买点儿东西,等我回来,颜料管就被挤光了。当然,他有权利这样做,要知道他是真正的画家。和他比,我只是业余的。”
“不会的。”
“拜托……我讨厌虚伪。”
乔伊斯突然站起身,在岩石上掐灭烟头,掸了掸身上的松针。
克施也站起来,他想抱抱她,她却转身向山下走去,快步如飞。克施跟在后面。到了摩托车旁,乔伊斯回身看着他。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所有男人的中间名字都应该叫:‘我会令你失望’,约翰·‘我会令你失望’·史密斯,马可·‘我会令你失望’·布鲁伯格。”
“罗伯特·‘我会令你失望’·克施?”
“是的。”
“可我不会令你失望。”他不假思索地说。陈词滥调,意料之中。
“不会吗?”她答道,“也许我不该给你这个机会。”
克施感到一种绝望无助的空洞感在延伸。没有那个“机会”,他还不如打道回府,回英国去,回到让他有安全感的人那里,比如内奥米。
绵延的群山之巅,太阳在松树的绿色枝条下卷起了光芒。当摩托车再次经过罗斯官邸时,二层和三层的灯亮着。
克施本想送乔伊斯回家,却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寓所。她没有反对。恰恰相反,她走在他前面,穿过房前的小花园,嗒嗒地踏上通往公寓侧门的石阶。进到屋内,克施本想请她喝点儿什么,她却已经在解扣子了,然后迅速钻到薄薄的被单下。克施坐在床边,还穿着衣服。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却感觉滑稽而难堪。他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吻乔伊斯,还是解鞋带。她替他做了选择,这次谁是主谋毫无疑问。她坐起身,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淡淡的月光透过卧室和阳台之间的四分窗照在她骨瓷般白皙的乳房上。克施低头靠近她,吻着她的嘴唇,一手托起她的头,一手捧着她的左乳。乔伊斯向后靠,闭上眼。克施的脸移向她的胸前,吻着舔着她的乳头。他一直在嘬同一只乳头,像是要囫囵吞下。乔伊斯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揪着克施的头发,克施再次吻她的唇,一手抚摩她的头,另一只手移到她两腿之间……乔伊斯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停在那里。
“我想,”她说,“你该脱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