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中的闹市里有这样一块地方,让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可是他走进那里,才感到这里的确与众不同。屋顶垂下的七彩灯盏,吧台后的拒橱中细颈圆肚的人头马、瘦长瓶的轩尼诗、红方威士忌、拿破仑炮架、金牌马爹利、茅台、五粮液等名酒,还有排座间的小几上纯白色的托盘和精美的插花。这些都使他刮目相看。
如此小城竟有这等去处,吕长天不由有些讪然,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可兜里的钱给他壮了胆。他在排座上坐了下来。
小姐过来问先生喜欢来点什么”“咖啡有吗:
“有。请问先生要哪个品牌的?:
吕长天点了雀巢。
“要加糖么”“不。原汁原昧地喝起来舒服。”
坐在那里品着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雀巢咖啡,想着刚才跟小姐说话的倔傲神情,就好像他天天把咖啡当茶一样喝。
他又有些好笑。人有了钱感觉就是不一样。
后来吕长天就常去“荒原小屋”,在不看录像又没有好电视可看的时候。
春节的前几天,相淑仪在家里洗洗涮涮,吕长天觉得百元聊赖。吕长天就去“荒原小屋”。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临窗而坐的女子独自饮酒。都临近春节了,这女子竟然还有工夫、还有闲心坐在这里饮酒。吕长天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女子其实再平常不过,二十来岁的年龄,削瘦的一张脸上那双眼大而明亮,穿黑色的羊毛衫坐在那里,雕像一般冷寂。身边的高靠背椅上搭着一件式样别致的纯白色亵皮大衣。但这都不是让他多看的原因。吸引他的是那个女子面前几上的一瓶酒:正是橱柜中那瘦长瓶的轩尼诗。
像她那样一个女子也喝轩尼诗,看来中国的富人还吕长天有些嘲讽地笑。前天他去单位。例行学习时,馆长还在传达上级文件精神:春间期间要尽可能地节俭,争取为“希望工程“多献爱心。可是回到家里,他见到的是富有的被称为女强人的妻子和“法国白兰地”,现在出得门来,又见到富有的女子和“xo”。
目长天不再看她。姿色平常的女子都喝轩尼诗,他心里颇为不快。
吕长天喝扳倒井。不是酒有多好,而是那广告令人怦然心动。
红衣的女子款款而来,脉脉含情地对他说饮不尽的豪爽一一扳倒井。”那温柔婉约的说话,叫人想起来就觉心疼。
所有的酒类广告中,惟有“扳倒井“的创意被吕民天首肯,透着他心底的向往。
天晚的时候吕长天起身,但那女手寂然不动。与先前不同的是那女子的脸,盛开的玫瑰一样艳丽,寒星般的眼睛,如同隔着几千里地,远远地望向窗外,雷电似的闪亮。
吕长天忽然觉得那女子句魂慑魄般撼人心肺。
吕长天静静地看她。吕长天希望她能够转过脸来看他一眼。但是她没有。
暮色如烟。吕长天终于站了起来,从女子面前的几边走过,轻轻咳了一声,但那女子恍然不觉。
她在想什么呢这个问题就像那女子的眼睛,从千里之外赶来,驻进吕长天的领地,使他把这一年的春节过得恍恍惚惚,食不甘味,寝又难眠。
再一次见到那女子是在元宵节的前几天。她又在喝轩尼诗。吕长天忽然生出些同情来。那女子其实是个寂寞人。我也是个寂寞的男人。吕长天这样想过,同病相怜,不由在心里与那不相识的女子亲近了几分。
吕长天想去认识那个女子。可是待他把那个女子细细打量过,又改变了主意。那女子太瘦了,竹竿般瘦骨伶打。
那样一个女人又姿色平常,而他一向对姿色平平的女子没有耐心。
可是等到他要走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看那女子。那一眼中他又看到了那女子的变化。那寂然不动的女子,脸又像盛开的玫瑰一样艳丽,寒星般的眼睛,如同隔着几千里地,远远地望向窗外,雷电似的闪亮。
吕长天惊诧不已。吕长天甚至想自己是不是遇上了狐精。凡人的眼睛是绝不会那样的,只有传说中的狐精才有慑人心魂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没有看他。那双眼睛好像不看任何人。那双眼睛只是长久地注视着窗外。
她是在等人么吕长天丢了魂似的想那双眼睛。
那之后吕长天就常去“荒原小屋”,也常常见到那个姿色平平的那个被他疑为狐精的女子。那女子照例喝那种洋酒,照样在酒后变得艳丽非常,玫瑰一样的盛开,寒星般的眼睛,又隔着几千里地,远远地望向窗外,雷电似的闪亮。
那女子越来越令他心动。
狐精也罢,鬼怪也好,吕长天忍不住心中的那份煎熬。我得想个办法接近她。吕长天想。
第十四次见面的时候,吕长天终于等到那个女子离去之后,才去吧台结账。结账的时候吕长天很随意地问那个女人是谁”“不知道。”
“没人问过她么”“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谁敢去问她。”
“她常来么”“经常来。有一段时间她天天都坐在那儿。”小姐指着那临窗的坐位说。
“她为你们带来了不少收入吧“吧台的小姐笑“你也为我们带来了收入。”
吕长天忽然就兴味索然,无话可说。吕长天觉得吧台的小姐在影射他不如一个女子带给他们的收人多。
可是吕长天还是常来。倒不是这里的环境有多好,而是这里有那个无比奇怪的女子。那个女子的眼睛令吕长天魂飞梦绕,挥之不去。
第十丸次见面的时候吕长天通过吧台给那个寂寞的女子点歌。起先那个女子不为所动,压根儿就没听到似的。后来吧台的小姐在吕长天的授意下,去问那个女子是否介意她放一盘CD歌碟那女子只轻轻地摇头,一个字都不曾说。
但是经过这样的问话,一遍又一遍播出的《爱情故事》,终于被那个女子听得热泪盈眶。吕长天就想,那个女子的生活里大概没有爱情,或者曾有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者她只是个傍大款的女子。
看来都不像。吕长天擅自否定了后两种推测。姿色平平的女子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不会有大款看上她。以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大约她是个老处女。
这个想法让吕长天兴奋。吕长天又通过吧台为她点了另外几首歌。然后吧台小姐就在吕长天的授意下到那个女子面前俯身低语。吕长天看到那个女子转过脸来看他。吕长天走了过去。
吕长天说一起坐坐,可以吗“女子冷冷地看他。女子轻轻地点头。女子的那双眼睛又从千里之外,穿越时空,匆匆赶来。
吕长天怕惊扰了女子的思路徒惹她不快,就静静地坐着。
后来吕长天问你在等人么“吕长天看那女子不动,像没有昕到似的。吕长天就提高了声音问小姐是在等人么“女子回过头来,好像忽然看到他似的,略微地有些讶异,然后就点点头,依然转脸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吕长天只好坐着。
吕长天几乎天天都去陪那女子坐着。
吕长天给那女子点歌。
吕长天劝那女子,说你太瘦了,你应该多吃点东西。”
他讲这话是因为他从来也没见那女子吃过什么食品。”荒原小屋“里卖各种各样的糕点和冷盘小菜,但那女子一坐一天,只喝酒。
吕长天选了几样糕点和小菜,让吧台小姐放到她面前的小儿上。但她说别拿我不需要的,别来烦我。”
无可奈何的吕长天终于忍不住,说你太寂寞了,让我陪陪你好么“吕长天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吕长天的诚心天地可鉴,终于感动了那女子。那女子说“你每天来这里,就是要对我说这几句话么“女子的声音清淡如水,隐约含着一些磁性,若有若无地在耳边回响。
吕长天兴奋异常。这个女子终于肯跟他说话了,这表明他的心思没有白花,他的努力不是自费工夫,他的一腔痴想总算有了实现的可能。她说话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对他不起作用了,这就是效果。肯说话了,这就好。吕长天叹息着说你终于肯说话了。”吕长天对那女子说了很多很多话。后来吕长天问你怎么不说话:
女子说我在昕着。”
他们就这样相识。月余后的一天,女子请吧台的小姐订制了一个美丽的蛋糕。女子对荒原小屋“的所有成员说“今天是我二十七岁的生日。我想请今晚的来客与我同庆,烦你告诉他们,今晚的所有开销由我支付。”
“荒原小屋“的门幢和橱窗里,彩色的小灯闪闪烁烁。小屋中的顶灯和壁灯,悄悄地闭上了眼睛。大红的蜡烛一对对烧得通红,整整二十七对的红色,把小屋排成满堂红的喜庆。
女子在客人的歌唱中许愿。女子吹熄了小小的影烛。女子把特制的蛋糕一块块切开,分给众人。女子说祝大家玩得开心。”女子的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你开心么“女子微微一怔。女子问你怎么来了?”
“你过生日都不说给我知道。”男人走到了女子跟前,是吕长天。吕长天说要不是我烦躁的坐不住出来转,我还不知道你过生日。你为什么不说”“你根本不该来。”女子环顾四室。女子说看到7么那二十七对红蜡烛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知道他在陪我,我很开心。”
吕长天的脸色变了变。吕长天问他是谁“吧台的小姐把众人引开,吕长天坐在了女子的对面。吕长天问,“他是谁”“他是我夫君。”女子的声音柔美婉约,如晚唐的一阕词,言已尽,意无穷。
吕长天大大吃了一惊。吕长天问你有丈夫?”
女子清淡地笑。女子说我不但有丈夫,我还有孩子。”
“还有家。”吕长天嘲讽地接道。
女子说不错,还有家。”
吕长天说有家的人竟在这里过生日?”吕长天问,“你到底是谁“女子不说话,女子只把一块蛋糕推给对面的吕长天。
吕长天说你骗我。”
女子大大的眼睛望他。望着他的时候,女子慢慢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不知道我有没有丈夫,有没有孩子,有没有家。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把你想说的一切说给我昕。你说了,我昕了,就是这么简单。金钱上,你不欠我一毛,我也没花你半分。精神上,你有家,你说给我所了。我也有家,可是你没问,我也就没告诉你,这就算是我骗你了么“吕长天瞅着眼前的女子,瞠目结舌,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可他吕长天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老处女,他想的多么可笑。迄今为止他连这个女子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他就来追究她过生日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是谁他只是她路上的一个看客,她根本从没把他放在心上,可他竟为她花那么多工夫和,心思。
吕长天顿觉沮丧无比。
吕长天看着眼前的女子喝酒。毫无来由地,吕长天就恨上了眼前的女子。他本来以为这女子会是他的,可他没想到这女子早已使君有夫,归了别人。这女子,这女子…:吕长天忽然站了起来,吕长天咬着牙说你这个贱货,别人不要你,你还想他。”
吕长天出门而去。女子也不说话,女子只是大口大口地喝酒。
被风吹过的吕长天,觉得就这样出来,未免太便宜了那女子,他至少也该知道那女子是谁知道她的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他男人不要她了,她才落得个孤家寡人。要是这样,他干吗离去?他已经花了那么多工夫,他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她结婚也好,她有别人也好,她又不是他老婆,他合得着生这个气么吕长天边走边想着,越想越觉得他不该生气,他不该出来。想着走着,他的脚又迈进了“荒原小屋”。
这时候的“荒原小屋“已经没几人了。但大红的烛火还在燃烧。那女子也还在几前喝酒。女子的脸颊又如盛开的玫瑰那般艳丽,女子的眼睛又如寒星那样,从千里之外,远远地看来。看过来的眼睛亮如冷电。
吕长天忽然明白了这女子喝酒之后的变化。
这女子的生活中没有男人。这女子在酒后的想像中燃烧着自己。
吕长天为这个发现激动万分。怎么早就没有想到呢像她这样的女子,像她这样反常,他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呢即便她控制得很好,他也该想到的。他早就该想到的。他开始为女子斟酒,他劝她一杯又一杯地喝尽。
这女子到底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够给他一直想要的。只要她一直这样喝下去,他很快就能达到目的。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呢对面的女子终于喝得烂醉。吕长天扶起她走向门外。吧台的小姐过来说先生我们这里不除账。”吕长天扶着醉了的女子问她不签单么”“不。”吧台的小姐说,“这位女士从来都不签单。一这位女士总是以现金支付。”
吕长天找到了女子的坤包,那里面有很多钱。吕长天按照小姐的报账单与小姐讨价还价要求优惠。小姐打了个电话向某人说明了今晚的情况,并且对着电话说就是那个经常靠窗而坐的女士。”
优惠了20%,吕长天付了款。
已经走到门外了,吧台的小姐又追上来问先生要带她到哪里去?”
“自然是送她回家了,你没见我们坐在一起么“吧台的小姐瞅住吕长天说这位女士已经醉了,行走很不方便,我们店里正好有床位,让她跟我住在一起,先生明天再来接她好么“吕长天说不用了,我会送她回家的。”
可是她家在哪里呢她家里还有别人么如果有的话,已经这时候了,他送她回去,她又醉成这样,他们会放过他么自己的家是不能回的,相淑仪出去干推销之后,他就退掉了民房,在家里吃住。厂长陈代荣虽然答应给他们一套房子,可是那楼还未竣工,自然也是不能去的。那么他要带她到哪里才好呢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吕长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路边旅店。
没有证件,也没有登记,只是交了大把的现钞,吕长天就把那醉了的女子带上了床。醉了的女子在那过程之中本来没有一点反应,但后来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表现出不顾生死的热烈和激情,让吕长天觉得这个女子不仅仅处于性饥饿的状态,而是濒临绝望时进行的垂死挣扎。
女子在整个过程中始终叫着一个人。吕长天昕来听去只听到她含含糊糊地叫着什么哥”,但绝不是“吕哥“、“长哥“、“天哥“之类的音韵。吕长天为此极为恼火,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她却呻唤着又扭动起来。
女子当然不是吕长天所想像的老处女。
但吕长天由此留恋她。留恋她那种生生死死的做爱方式和苦苦挣扎的热烈。女子在做爱中的疯狂投入使吕长天畅快淋漓地感受到男人对女人的绝对占有和统治地位。
在占有中吕长天像所有的男人那样都有一种摧残的欲望,吕长天在后来的一次性爱中把它付之于行动。咬她掐她拧她,那女子在醉梦中百般呼告。吕长天昕着那种被压抑得变了形的声音在耳边扭曲,吕长天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而又最纯粹的男人。
相淑仪的北伐西征并没有厂长想像的那么辉煌。相淑仪筋疲力尽地返回来之后,相淑仪说我确实尽了力,可是我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效果。”相淑仪想:我开始走下坡路了,可是我才干了这么几年,我还没有走到高峰期,怎么就开始了下坡路?
相淑仪不明白。相淑仪一再地问自己。厂长眼看着这次回来的相淑仪无论从精力还是状态上都明显地看出力不从心的痕迹。厂长就说小相你先回去休息几天,这事你也不要着急,慢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