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中吕长天去找以前的朋友。可张安平不在，邻居说“早就下海去了，听说现在发了，自己也办了个公司，当总经理了。”吕长天颇觉黯然。又去看林国利，林国利的热情使他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转。林国利说哎呀你怎么来了？快来坐快来坐。”可进屋之后，吕长天却发觉还真没个落座的地方。
那鸽子窝一般大的地方晾满了他小孩的尿片子。小孩在床上吱哇吱哇地哭。
林国利把一张小凳上的衣服扯去扔到床上，让吕长天坐了，抱起哇哇大叫的孩子把奶瓶塞给他说帮帮忙给冲点奶粉。”
吕长天很不情愿地去冲奶粉。自己的儿子阳阳都长这么大了，他还没给他冲过奶粉呢，可现在他却给林国利的孩子冲奶粉。但吕长天把这一点不快压了下来。吕长天想跟林国利讨论一些家庭的问题，再说说他的妻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回家住在公司里了。可是林国利不等他开口，就叹气说哎你知道不？豆腐又涨价了，我昨天去买，本来可以打两斤的钱，却只打了一斤六两，早知道前几天就多买点。”林国利把奶瓶塞进孩子的嘴，又对他说可真要是多买点回来又没地方放，你看家里连个冰箱也没有，想省点钱都没办法省。”
“你过得怎么样“吕长天刚要开日，林国利又道“不用说都过得好，我一看就知道。有那么能干的老婆，家里肯定什么都有了，可我还要为冰箱奋斗。电视也是以前的，现在一开开就呜呜响，开飞机一样，根本就看不成。还有这个儿子，一月花那么多钱。对了，听说你生的也是个儿子？儿子好。我们科长一次喝醉了酒大哭，说这辈子做了什么事，怎么就没有生出个儿子？每次我抱着儿子去他家，他就最高兴了，这样逗那样逗，有时候还给他一根烟让他玩儿…：“林国利像被囚禁多年的牢狱犯终于抓到了一个听众，喋喋不休地说话，吕长天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吕长天几次都只说到“我家里“这个字上，就被林国利的话打断。林国利就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林国利只是自己不住地说。
吕长天终于没有听他说下去。吕长天的心情比他迈进这个家门时还要糟。吕长天说我还有点事，改日再来看你。”
但吕长天知道林国利家他是再也不会来了，他觉得林国利那样一个在学校里颇为清高目空一切的才子，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世俗得跟个老太婆没啥两样。
好不容易敲开郑宗楠的家门，郑宗楠却堵在家门口，丝毫没有放他进去的样子。吕长天晃着手里的两瓶酒，对他说“好长时间都没来你这儿了，一直忙啊。今儿个哥们儿有空，特来看看你，小喝两血。”吕长天大咧咧一脚迈进去，看到零乱的沙发上曲曲折折，地板上一只粉红色的拖鞋底朝上向着沙发，另一只却到了卧室的门口。
吕长天回头去看郑宗楠。郑宗楠的脸色古古怪怪。吕长天就觉得撞破了别人的好事，颇为尴尬，一边说看我这记性，本来要去办事怎么就来你这儿了？“一边退出了房门。临要走了，又把酒放在门口，回头说改日到我那儿喝酒。”
本来要找个朋友大侃的愿望就此流产，吕长天觉得现在的世道真是不同以前了，以前走到谁家都能喝杯茶水说几句话，现在却好像人人都忙，到底忙什么呢吕长天不愿去想。
吕长天顺着马路往下走，见到了熟人也装没看见，吕长天觉得人是个没意思的东西。
这样走着，吕长天就听到“冬、冬、冬、冬、冬嘟隆冬锵…声音铿锵有力，节奏鲜明。转眼看去，却是怡心园里的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扭秧歌，一个个花白着头发，却偏要伺倭着身子跳舞，扎在粗腰里的红绸子向两边分开，一只手拿着一截，随着锣鼓的节奏东一下西一下地甩着走，红绸子就彩带般上下飞舞。
吕长天又兴起了感叹。前些年一帮小子姑娘在街头广场放着录音跳霹雳，把小城震得热火朝天。后来年轻人不跳了，兴起了老年迪斯科，其实跳舞的都还是一些中年人，一个个穿了大红的毛衣和紧身的健美裤，蹦来蹦去。现在呢，中年人也不跳了，倒是这帮退了休闲居在家的老头老太太们活跃了起来。这世道真是翻了个个儿，越老的越活得有精神，越年轻的越动不动就说活得没意思。就像他吕长天，过了而立之年也有几年工夫了，不但一事无成，反而也觉得越活越没劲。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吕长天在水泥制成的平台上坐了下来，看那帮扭秧歌的人。吕长天觉得还是他们活的滋润，老也老了，却更像个小孩，大白天的扭秧歌。可是秧歌毕竟没什么好看，偏偏吕长天又不想动，就一直坐下去，直坐到那帮老头老太太们散了，吕长天还是想不出来该到哪里去。
仅仅是走了一个人，却好像走掉了一个家，进门出门，总觉得屋子太大，空空荡荡的没个着落，连自己都好像突然间成了一粒尘灰，风刮到哪里就是哪里。妈家倒是不空，可是话又太多，说来说去的总投个完，像早晨的雀，喳喳个不停，怎么昕怎么觉得挤。平时喝酒的一帮朋友，却忽然间消失了一样，不是找不到，就是他们忙。这世道好像大家都在忙，可是他却找不到事干。吕长天觉得人他妈真没意思。
四下里看来看去，目光就落在了一棵伞状的景观树上。
那棵树在远天的夕阳下油汪汪地碧绿。可那时的这棵树只剩了盘结虫错的校条，光杆杆地秃着脑亮。相淑仪就站在这棵树下，披着淡淡的薄暮，黄昏的影子从路边的电线杆上斜斜落下来，拉出长长的凄凉。吕长天迎上去说你来了。”
相淑仪浅浅地笑。相淑仪修长的身子在初春的日子里一身茶色，只在脖子上围了底色嫩黄的有着几点清绿的丝巾，在早春的风中柔软地飘。
天地中的相淑仪光洁如玉，额边的几缕乱发被风吹起随着风的节奏若隐若现地舞蹈。相淑仪在一棵树的背景下独立寒春。
吕长天觉得精神愉快。对面的女子整个来说，就像夏季从旷野吹来的风，清新、素泼、爽洁、安宁。还有那份独立寒春的韵致，都令人怦然心动，都比正在相处的另一个女孩亮丽。
吕长天本来有些索然无味。早春的日子他约一位姑娘到怡心园。怡心园虽是这个北方城市中的一个景点，但在冬后初春的时候，却萧索而漠然，几块石头垒起的假山旁，有一个人工制造的荷池，夏天有水从石鱼的嘴里喷出，引来一些老头老太太带了自己的孙女孙儿在这里流连忘返。园里通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旁边石做的条凳上蒙着一季的风霜，还有冷落的花圃，在早春的时候，连一棵草芽也不敢冒出来。但吕长天却约了才见过一面的女子到这里来说话。
本以为她不会来了，可他一回首，那女子就站在那棵树下。
吕长天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又颓然坐下。相淑仪怎么会来这里呢，相淑仪现在是个忙人。早年那个一身茶色的女子早已被岁月冲去，那条嫩黄底色的丝市也转到了长云的手里，即便他能拾起往昔，也能改变现今那个女子的思绪么暮色从四面涌起，怡心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有小孩跑来跑去地叫喊。吕长天看着心里发烦，就起身走了出去。可站在大街上，他又踌躇不定，也许该把相淑仪接回来？家里有了她，心也就定了。可是跟她怎么说呢吕长天觉得有些气短，那二十万元使他现在愧得慌。
本以为二十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她会为此卖车。
夜市上胡乱吃了点饭，吕长天就在街上转悠，后来就进了一家舞厅。坐在角落里看男男女女的脚步走来走去，就想起在王坤家的地毯上，他抱着头翻来滚去，一睁眼就看到伸过来的脚踹他，但他避无可避，哪一边都是脚，他连脆带爬地求饶赔不是。
那场景令吕长天心寒。可他总算完整地出来了，刘春华呢王坤怎样待她免不了也会痛揍她一顿吧，然后蹬开她另找一个？那女人，真叫人神魂颠倒。吕长天想到他竟然给王坤戴了顶绿帽子，心里就快乐起来。
要是那女人被王坤蹬开，他就更快乐了，落难中的女人是最容易得到的，他至少还可以多要她几次，再看看她那欲死欲仙的样子。
经历了那一夜之后的刘春华，忽然对她以往的生活产生了质疑。尽管王坤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白天忙着打理梅园的业务，晚上也对她温存有加，但不知怎的，刘春华对王坤却生出些说不明白的防备。
从牢狱出来的王坤似乎有些改变，王坤好像要在她身上找回那两年多的时光，在每个夜晚都不停歇地疯狂，然后筋疲力尽地问她好么好么“王坤没再像那夜整她，王坤以各样的姿态与她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可是她感到王坤在不停地做爱中向她表白着什么，或者证明着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捉摸不到，王坤也不说。
王坤只是比以前更精心地照顾她，体贴她，温存着她。
王坤好像在害怕什么。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说出一句话来，“你还爱我么“那腔调忧伤的问话，使她有一种凄楚的悲凉。可是没多久，他又会神色坚定地说相信我，我会待你更好。”那样子好像在暗地里与谁较劲，要争个你死我活一样。
那晚的灯下，她一个人正摸着乳房上的伤痕神情黯然，王坤进来了，王坤只看了她一眼，就紧紧抱住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她就会像鸟一样飞走。后来王坤慢慢把她放正，轻轻跪了下去。王坤把脸放在她腿上，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她想、拉他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你别这样。你起来好不好？”
刘春华一句一句地说话，想要他起来。男人是不脆女人的，打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村里的男人做对了高兴，做错了打人，她已目睹了十几年，虽然毫无道理，但却根深蒂固。可王坤脆她，她不习惯，也觉得承受不起。
她想走开，却走不动，也想跟他一样地平等，却无法屈膝。王坤就那样跪了抱定她，她的鼻翼就酸酸地难受。”我想去屋里。”她终于想出了一句话。王坤却像没昕到似的，她又说了一遍，王坤就抬头看她。然后慢慢站起来，轻轻地抱了她，好像她是一滴水似的，一不留神就会从指缝里滑下去。
王坤抱得谨慎而小心。
她的伤痕恢复得很快，只有几处淤血的地方还紫青着。
王坤这些天好像对他那晚的做法很歉疚，精心地为她敷伤、按摩。刘春华就觉得王坤的确是个好丈夫，然而想到那晚的经历，她又心惊胆寒。
他以后还会那样待她么刘春华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还没有回来，都十一点过了，可他连个电话都没打给她，这在他们的生活中是很反常的。春华忍不住想，王坤是要避开她么刘春华等得焦躁不安，却又暗自生气，他那样待过她，她还是忍不住想他等他，她觉得她真是贱，就像他要她走的时候她偏要留下来那样，到底他有什么好？
忧虑和困倦使刘春华在沙发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王坤正坐在地上看她，那温暖样和的目光使刘春华觉得她正被阳光沐浴。那一刻间刘春华觉得留下来真好。王坤是个成功的男人，这些年他一直待她好，他们想尽做爱的方法，他们共同享受。他在每一次外出的时候都给她带回精美的服饰，她从心底爱他，并且最让她高兴的是他也爱她。那一份爱并不需要他说出来，但奇怪的是她随时都能感觉得到，就连那晚他那样整治她的时候，她仍然觉得那里面有爱，王坤只是太爱她，否则他怎么会那样狠？人说爱之深才恨之切。
可想到这里她又心底发颤。爱之深才会恨之切，那以后他要再恨起她她怎么办他还会用那晚的方法整她么刘春华忍不住想也许走了就好了。可是想到孩子，想到她家里对她所寄予的期望和这些年来她不间断给予家庭的补贴，她又犹豫。
爱的确是令人痛苦的。也许她真是爱的太深刻了，一定深过王坤对她的爱，否则王坤怎会忍心亲手制造她的痛苦？
一滴眼泪忽然从刘春华的眼中滑出来，还没落下，就被王坤的口唇吮去。王坤把刘春华抱起来，放进怀里像哄一个婴儿那样慢慢摇着她。刘春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王坤说“在生我的气？”
“没有。”
可她真想问他他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家？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忍住。
王坤一直注意地看着她，像在等待她说话似的，可她没话。他就说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一家很有情调的川昧大酒店，王坤要了小包厢。在那间小包厢里，王坤看她的神色使她想起初恋时光。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王坤带着她在、河边漫步，野外看天，到公园划船，柳下轻唤，天天快乐如仙。可是目光触及王坤的手，刘春华又黯然心伤。现在外面仍然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可是她心里却无法摆脱那晚的狂风暴雨。
总算过去了，可谁又能保证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整她呢王坤殷勤地为刘春华夹菜，点的也都是她爱吃的菜肴。
王坤竟还记着这些微小的细节，可刘春华怎么也吃不下。王坤看出来了，只是深长地叹一口气，对她说你是不是还在想那晚我道歉，好么“王坤低低地说其实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真心爱你，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对不起你。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没办法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坤看着相对而坐的刘春华，把手伸过去，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地问是我待你不够好么“泪珠一颗一颗滚过刘春华削瘦的面孔，从王坤抬起的手腕上滑过，然后在桌面上摔得粉碎。但刘春华什么也不说，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刘春华只是静默无声地流眼泪，只是木然而被动地望着王坤，任凭王坤拿起餐巾慢慢地抹去她面上的泪水。
王坤忍不住说别哭好么“王坤看着刘春华说我不会再那样做了。那晚我想我是……发疯了。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是么？
刘春华忽然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王坤心里也酸酸的，怅怅地坐着，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想知道我昨晚为什么没回来么“刘春华的眼亮了一下，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她拿起桌上的杯子仔仔细细地看，眼睛盯着杯子说我想喝酒。”
王坤盯着刘春华的眼睛，忽然有了怒气。王坤说你并不是真想喝酒。你只是不想跟我说话，对么“王坤看着刘春华，但刘春华只看她手中的那个酒杯，就好像忽然发现那个酒杯生出了？朵艳丽的花儿。
王坤等了一会儿但刘春华全无半点反应。王坤就生气地叫侍者结账。赶来的侍者看着桌上几乎还没有动过的菜肴问先生现在就结账么”“现在结。”
“先生要不要打包？我会帮你……“侍者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坤已道“谢谢，我不打包。请报账单。”
从川味大酒店出来，王坤问你想去哪儿？我陪你。”见刘春华不说话，就道“我陪你转转街吧，我好久都没有陪你转街了。”可是刘春华昕到这话，却忽然情绪激动地大叫：
“我想回家。”然后就冲向车辆飞驰的街道。王坤从后面把刘春华抱住，扳过她的身子，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狂乱。王坤怔了怔，什么也不说，挽起她的手一同走在街道上。
王坤看着两边的街道，刘春华却只是默默地走。在一家美容店门口，王坤停了下来，说你大概很久都没做护理了你瘦得好厉害。”说这话的时候王坤，心里发疼，可王坤把脸转向γ边。王坤心里在说，我会好好赚钱。我会好好待你。
我会让你再胖起来，就像从前。
今4可是王坤知道，他和她之间出现了故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