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一直管老头叫爷,因为在她看来,老头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爷。她的经历也确实比我要多一些,但可能是她悟性好,或是她受过什么大的刺激,所以不管多大的事,在她看来都不用过心过脑。但她也算是个神经质的人,要是真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了,就真能在外面溜达一夜,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简直能把人活活急死。
球球对我和老头的事也知道个彻头彻尾,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聊天的语言里也毫无褒贬之意,说得最多的无非就是“你自己决定。”“你心里都想好了,就别问我了。”“你高兴就行。”
其实我知道,近来最让球球头疼的不是学习和生活,而是那个比她小八岁的追求者。从上个月开始,在学校学语言的一个国内来的高二小男孩在无意中认识了她,从此以后这个未成年人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每天给她带饭,每天送她回家,每天在图书馆等她自习结束。球球为人善良,再加上人家是未成年,这也算是第一次恋爱,她怕直接拒绝对人伤害太大,于是只能陪他先“玩”着,想着等孩子玩腻了自己也就撤了。谁想,死心眼的未成年就这么让她给赶上了,小男孩痴情不说,还常常整夜整夜坐在她家门口不走,她就得陪着他坐客厅聊天、上网,直到天亮。
缘分真的是天注定,在感情这件事上来看还真是先到先得。小男孩得不到球球的芳心,只能说是出现晚了,就像我跟老头,天意弄人。球球极其节约,从读研到现在只回了一次国。但就是这一次,她就结识了一位大爷。这位爷有家有子,年龄、属相、星座跟老头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因为他和他老婆是元配,都是偏远地区的小户人家,所以他们的婚姻里带有一些封建保守时期的观念。虽然老婆一直在小城市当家庭主妇,但他从知道球球喜欢他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决不会离婚,什么都给不了她。女人呀,贱呀贱,男人越是得寸进尺,越是说跟着他会受委屈,会失去一切,女人就越是会为了爱情勇往直前,毅然决然地加速冲向枪口。
“我和你不一样,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要跟他结婚,只要他能让我一直喜欢他就够了。”球球在我对她大发雷霆的时候说。
我此时完全理解了身边所有友人在这一年多当中,种种对我气急败坏的言行的由来,听到她这一番话,我都想去死。
“球球,我告诉你,如果你特别特别恨一个女人,特别恨,那你就支持她去爱一个已婚男人。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我跟老头成了,你爱怎么着我都支持。如果我跟老头没成,你就什么都别想了。”我最后平静地说。
她当然没有答应。不是没答应,是根本一个字都没说。
早上,我经常会顺路去她家接上她一起去学校。
“你怎么又湿着头发出来了。”我看着头发还滴水的球球说。
“嗨,别提了,昨天那小伙子在我家门口哭着不走,我又一夜没睡,刚刚洗了个澡你就到了。”球球气喘吁吁地说。
“你这什么情况呀?也不能谈恋爱不要命呀?”我开玩笑道。
“得了吧,谈什么恋爱呀?他才17,这不等于把人毁了吗?”球球每次都会这样说。
“我看不一定,你看看你也是处处为他着想,说不定在一起还真能过得不错。”我一直持支持的态度,突然理解了当时李易童把Tom介绍给我的良苦用心。
“得了吧,不可能。”球球的心里跟我一样有数。
“明天就最终陈述了,你觉得咱俩今天还能回家吗?”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我觉得回不了了。”球球认真地说。
我们从上午到了学校就开始干活,一直到了半夜四点才做完明天演讲的PPT,其他组员早就消失了,就等着早上打开邮件把现成的PPT下载下来。
“我说姐,要不咱在这儿眯一会儿得了,别回去了。”我早就困得没人样了,已经不知道趴在桌上睡了多少个十分钟了。
“回!洗澡换西服!”球球越到晚上精神头越大。平时不用干活的时候她能看郭德纲看一夜,还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支着张不开的眼睛,把球球送回了家,并跟她约好三个小时后再回来接她。
第二天的报告还算顺利,除了提问的老师比较苛刻,斯里兰卡大姐抢着胡乱回答问题以外,其他还算不错。可这还没完,心理变态的老师不但留了繁重的作业和大报告以外,还为大家赠送了期末考试。老师的解释是:“这是学校要求的,我也没办法。”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学校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只不过是想最后再利用一下自己的特权折磨大家一把。于是,大家完全没来得及放松,就开始了下一轮紧张的复习。
四
自从程宣找到了合适的演员,她毕业大片的筹备也顺利地进入了尾声。剧本、景、人、制片组、摄影灯光组等一系列工作人员也都一一到位了,就等着“程导”一声令下开机干活了。
我期末考试一结束,程宣就直接开车把我拖到了机场,拍摄第一场女主角到了洛杉矶,男主角去接机的“大戏”。
在路上,程宣又跟我讲了讲她心中女主角的状态。
“纯,还是要以纯为主,纯洁委婉的爱情,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程宣一边当司机,一边眉飞色舞地给我说着戏。
我刚刚考砸了最后一门,心里本来就堵得慌,这连口气都没喘就又被拉来义务劳动,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你是不是没什么就想要什么呀?”
程宣严肃地看着我说:“曹老师,咱这可是开机第一镜,以后顺不顺利就全指着您了。”
我听了这话简直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国内圈里各种靠谱和不靠谱的习俗在美国也照样盛行。
“放心吧程导,我的爱情就没直接过,全是委婉的,保证演得又真实又自然。”我诚恳地给程宣递上了颗定心丸。
像这种学生电影,演员都是自愿参加无偿服务的。尤其在程宣这个美国排名第一的电影学院,演员资源就更不用说了。但也是因为这样,每次拍片程宣都客客气气,低声下气,招呼着大家赶快帮自己拍完。
“你这不行呀,外人看了根本就是工人,哪儿像个导演呀。”我曾经这样说过她。
“都有个过程,大家都是从工人开始的。”她则这样回答。
平时她时常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你说我以后能火吗?”我每次也都会极其识相地回答:“一定能!”
两人到了现场,她先是给我介绍工作人员。又高又帅的制片人和制片,活泼可爱的摄影师、还有才气十足的灯光师。化妆,服装都是程宣的同学。除了化妆是个说中文的姑娘以外,其他都是满口地道美语的ABC。虽然年纪有大有小,但据程宣说每个人的能力都不相上下。我头一次见到男主角,一个高高胖胖的宝岛同胞,据说他在洛杉矶已经有了自己的影视公司,拍片只是个业余爱好罢了。
“这哥们儿跟我完全不搭呀,五大三粗的。”我贴着程宣的耳朵道。
“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了,我也头疼得不行。这就全指着您了,希望能演出出人意料的感觉。”程宣跟我挤了挤眼。
“如果你要喜剧效果,那我保证给你出人意料的感觉。”我毫不示弱地还了回去。
“奶奶,我求求您了。”程宣无奈地对我说。
“得了得了,赶快吧。”我顿时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轻轻手一挥,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调整好状态,跟程导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开机第一镜是女主角推着推车从取完行李的大门里走出来,她四处张望,最后看到了站在栏杆外面向她挥手的男主角,微微一笑。
因为推车速度和群众演员走位的原因,这个镜头拍了三遍才过。我走到程宣身边,毕恭毕敬地问她:“您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第二条我觉得最好,给你看看。”程宣边说边给我放着回放。
“Henry,What do you think?”我问着身边的小制片。
“Great.I like the second one,too.”原来就听说小制片对程宣有点意思,他这么一句迎合的话再配上迷离的目光,让坐在两人中间的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拍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原来经常听老头说他们在现场的趣事,我就嫉妒得不行。可剧组也是个大家公认的混乱场所,不管在哪儿,镜头外的各种关系和各种眉来眼去,永远比镜头里的要丰富多彩。这不,开机第一天就看到小制片跟女导演献媚,着实让我开了眼。
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是机场大全景,男女主角从连接候机楼和停车场的天桥内走过,有说有笑。为了这个不到半分钟的镜头,制片人二话没说就花了程宣二百多刀,程宣知道后心疼了半天。
“你说说,我容易吗?”回来的路上,程宣坐在副驾驶座上跟我诉苦。
“谁容易呀?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家老头,会不会哪天也借工作之便邂逅个姑娘,成天也像你跟小制片似的我不得疯了。”我的心思根本不在程宣那,满脑子都是这事。
“很有可能。”程宣想都没想就突露出这么一句。
听了这话,我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脚底下的刹车也不自觉地踩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程宣被吓了一跳,她赶紧揪了揪安全带,重新让身子坐正。
“不至于吧?姐姐!咱不能不要命呀。这可是高速,您要殉情也别带上我呀!”
“那怎么办呀?”我觉得胸口憋闷,心跳加快。一贯这样喜怒无常的我,要是再遇上和老头有关的事,马上就能被刺激得当场晴天变暴雨。
程宣无奈之极,心想这不就是个神经病吗?可为了平安到家,她嘴上还是服软地说:“什么怎么办?我就那么一说,咱能不能别这么认真呀?”
“分事儿,这人这事就得认真。”我拧巴了。
“得得得,服了你了,咱平平安安开到家我给你做饭。”
李易童这时正坐在办公室运气,她和男友基本每天都会通个电话,可总的算下来还是人家主动打来的多。昨天晚上男友打来电话,想跟她说说话聊聊天,可谁想她正在加班,而且堆在桌上的一堆事,注定了她早上四点前都回不了家。心情烦躁的她起初还耐心地说着:“等我忙完再说吧。”但男友撒娇耍赖的就是不肯挂。李易童的耐心本来就基本为零,更何况还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不跟他发泄还能跟谁发,她二话没说就对着电话那边吼了一句不中听的话,然后挂上电话继续干活。
说是继续干活,可堵着气,较着劲,什么活都干不痛快。李易童这一天郁闷得不行。但在单位也找不到人倾诉,现在又快晚上了,男友那边一点道歉服软的音信都没有。觉得自己没错的她,想到每天加班受累,三餐都没得保证,反倒又多了一分委屈。“坐在公司发呆,不如回家睡个踏实觉。”李易童想到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李易童平时要是有时间就喜欢自己在家窝着,如果我和程宣不找她,她就能整个周末猫着不见人。李易童的家算是最温馨的一个,可能是因为东西堆得满,也可能是她童心未泯,把家里布置得清新可爱,田园风格的袖珍双人小沙发,粉色蓝色的小方桌,冰箱上贴满的冰箱贴和小裙子造型的擦手毛巾……李易童来美国以后一共搬了两次家。第一次搬就五个箱子,一年半后直接变成15个。现在这个家已经住了快三年了,照她的话说就是打死都不再搬了。
九年跨洋地来回倒腾,李易童家里的东西就像是北京的大超市一样,品种齐全,应有尽有,尤其是厨具和汤料。所以,她经常会根据自己最近的身体状况煲上一大锅汤,直接喝上三五天。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轰隆隆的噪声和从荷叶窗帘里透进的灯光让她格外烦躁。“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我到底要的是什么?事业,感情,我是否真的需要做出取舍?”李易童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这类问题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涌上她的心头,想想这九年的留美生活和自己这比八年抗战还长的异地恋,除了一个“累”字她实在也想不出别的。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人总是会越来越麻木,经历过了也就有了免疫。就像前两天晚上洛杉矶Downtown的小地震,原来她还会浑身颤抖地抱膝坐在床边的地上默念阿弥陀佛,现在就当是躺在了游乐场里的小飞机上,甭管你怎么震,姐们儿照样睡得踏实。
对于工作和感情之间的冲突也是一样,头两年她还会觉得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可过了两年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平衡的感觉。但她清楚,这样的平衡只不过是给自己找来的借口,想得少了,等于问题没了。就算她可以用工作和购物来充实自己空虚的生活,但只要寂寞和孤独在深夜潜入她的身体,那个心灵深处的缺口就会触碰到疼痛的神经,让她难受得缩成一团。
她对自己的男友一贯信心十足,并且还幼稚地认为就算男友出轨个一次两次自己也无所谓。“我原来也是这么觉得,可真当这种事情发生了,你就知道自己完全受不了了。”听了我这番话,李易童开始含糊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事情的后果是自己这样凭空想象出来的,也不知道在感情上到底有多少磨难是自己还未经历过的。
遇到我之前,她没觉得自己这样的感情生活有什么不妥。毕竟九年都是这样过的,也没缺什么少什么。可我的出现让她对自己感情产生的疑问越来越多,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什么是该珍惜的?什么是不能等的?什么是不应该错过的?
每次听我讲述着跟老头之间的事情和问题,李易童都觉得是一种成长,她从中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对自己爱的人认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其实她清楚地知道我身上有很多跟她重叠的地方,独立、骄傲、强势。可当她很多次问自己,我为老头想的做的,她能不能想到做到时,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很多都不能。
“难道这不是我的真爱?难道我们的感情不够深?”这样的问题她始终不敢问别人,只是偶尔偷偷地问问自己。
她想起了我刚到洛杉矶时的疲惫和孤独;想起我到处找房子时的兴奋;想起我等在她家门口倾诉心事;想起我抱着她的脖子痛哭。所有的事情也都曾发生在她的身上,只不过她那时没有我这样幸运,还能找到一个靠得住的朋友。也是因为经历了九年的摸爬滚打,李易童的神经变得越来越坚强。我到洛杉矶的第一天她就跟我讲了“自己好最重要”这个实际而实用的道理。正是因为她活得明白,所以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占用她脑子和生活的空间。
“感情是女人的灵魂归宿”,当她每次看到我的痴心和疯狂时就能想起书上说过的这句话。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这般疯狂的恋爱,但她明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要跟曹心怡聊聊。”李易童看着床上贴着银光小星星的天花板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