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是镇上有名的铁匠,专做打狐子的枪。在做秦爷这杆枪之前黑三就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收人五块大洋给别人做了一杆专打狐子的枪,之后,眼就瞎了。他认为这是一个笑话,在这个地方,做一杆枪一块大洋就够了,谁会花五块大洋去打造一杆枪呢。他故意把做打狐子枪的价钱提到八块大洋,他想,谁会认这么多的钱造一杆枪,傻瓜呢!黑三很为自己的这个做法高兴,但他没高兴两天,秦爷找上门了。秦爷当场捻给了黑三十块大洋。秦爷说:给造一杆枪!一杆专打狐子的枪!
黑三没想到秦爷就是这样的傻瓜。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黑三只好就按着先人留下的方法造了一杆枪。就是秦爷一直用着的这杆,秦爷说:这杆枪别说是花了十块大洋,就是花一百,也值!
只是,自从秦爷打死岭上的第一只“百年红”的那只狐狸时,黑三的眼就瞎了。黑三谁也没怨,只是说这是天意,天意啊!
后来黑三不知怎么就疯了,疯过之后黑三就成了黑风堡上唯一的神汉子了!
是个猎人就得打个让所有猎人们翘大拇指的物件。在黑风堡,能让众猎手们佩服的就是把“雪里白”和“碳中黑”打到手。几百年来,没有一个猎得到。
所以秦爷一定要打到“雪里白”或“碳中黑”。猎到它们不为什么,就为了他是一个合格的猎人。所以秦爷在隆冬时节的夜晚扛着他的那杆猎枪走进林子。林子里前两天下了一场雪。秦爷踩着齐膝的雪进了林子里。秦爷知道,打“雪里白”和“碳中黑”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打,不然,是打不到的。因为只有在这时候,“雪里白”和“碳中黑”才会出来觅食。大雪下了三天了,它们三天不吃东西会受不了的。这个时候恰是时机。这也是秦爷为什么天天到林子转转的缘故。
“碳中黑”行如闪电,喜欢在夜晚出动。秦爷早早地来到他挖好的窝子里,因为很多次,他看到“雪里白”都从这儿走过。他把枪装好药,就在窝子里等着了。
夜越来越深了,风越来越寒了。对于寒冷,秦爷早有准备,他把那个黑子的皮子穿身上了。他身上就觉得暖烘烘的。夜越来越静谧,风越来越有劲道。可此时,秦爷把两个眼睛瞪得圆圆的,他和他的枪口都在聚精会神盯着前面的路。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鸡翅的扑打声。此时虽然有风,可对于经常在林子里讨生活的秦爷来说,这声音太清晰了。此时秦爷的眼瞪得更圆了。他的枪口死死地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
近了,真的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狐子。秦爷心里一阵窃喜,是“碳中黑”。只是,“碳中黑”走得比平时慢,因为现在地上有齐膝的雪,狐子就不如以前那么快如闪电了。这也就是秦爷为什么等这样的时机来猎它们的原因。再加上它口中还没有咬死的鸡在挣扎,就有些趔趔趄趄,重心不稳。“碳中黑”看样是有些老了,有些力不从心。慢慢地,“碳中黑”一步一步进入了秦爷的射击范围。等到近得不能再近的时候,秦爷手中的枪响了,就见“碳中黑”一头栽在哪儿……
当秦爷提着“碳中黑”回到黑风堡时,那时天已大亮了。秦爷提着“碳中黑”来到了他常去喝酒的小酒馆,小酒馆里热气腾腾。黄爷在。黄爷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这个小酒店里喝上三两酒。秦爷提着“碳中黑”一进酒店时,一下子把满屋子照亮了。所有在酒店里人的眼光都盯在了“碳中黑”上。秦爷把“碳中黑”往柜台上一丢,说:给我来二两!
这时,酒店外传来神汉黑三的声音:我的身子咋是这么地疼呢!秦崽子,你害死我了呢!
秦崽子是秦爷的小名。黑三的喊声尖利而响亮。酒馆里的人都不禁打个冷颤。秦爷也觉得身上一寒,他不禁又看了一眼“碳中黑”。“碳中黑”躺在柜台上,只见那夜一样黑的毛,被门口进来的风吹得一阵飞舞。黑三进来了,黑三两眼直着,两手指着秦爷,嘴里吐着白沫。黑三说:我,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你打死了我?
秦爷说:我是猎人。你活着就是让我打的。我不打你我怎么叫猎人呢!
黑三说:你不能打我,我是这个林子的主宰!
秦爷哈哈笑了,秦爷说:你不是。我的枪才是!
黑三哈哈地笑了,黑三说:是我自己把自己打死的啊!是我自己把自己打死的啊……望着忽哭忽笑的黑三,大家都说:黑三疯了啊……
这件事后,秦爷心里也有了波澜,他一度有过封枪不再进林子的念头。那一段时间,他有三个多月没摸枪,没往林子里去。很多猎手就说,我们就好比山上的山民,河里的渔民。因为石头砸伤过脚,因为大风打翻过船,山民就不打石头卖了?渔民就不打鱼卖了?我们生在这里,这是命,知道吗?我们就是指着林子里的这些东西吃的!
猎手们的话有道理。秦爷想我们猎手不指猎物指什么?打狐子,打黑子,实际上,我们是在干着我们份内的事。这么一想,心里的疙瘩就解了。只是,从这之后,他对自己进林子打猎“仔不打、母不打、哺不打”上又加了“精不打”,也就是说:一个林子里只要老成精了物件他不打。他觉得,那都是精灵,打了,会遭报应的。二三十年来,他一直尊奉着自己的“四不打”,说起来也相安无事,只是,他却老了,由原来的“秦爷”变成真正的秦爷了!
这是秦爷五十六岁那年冬天,那一天的冬天非常寒冷,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冷了。这时候,最是打猎的好时候。秦爷没听家人的劝告,扛着他的那杆长枪,进林子了!
一个林子就好像童话世界,地上是厚到膝盖的雪,树上都是晶莹剔透的树挂。秦爷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林子,他发现,他像是走进了童年的梦里。
秦爷扛着他的枪,到处看着,走着走着,他发现,他迷路了。
对一个猎手来说,在林子里迷路这不是一个好事情。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秦爷清楚,世上的一切都是命。他今天在林子里迷路,也是命。
他在林子里打死了这么多的生灵,林子要他给生灵们一个说法,这是一还一报,很正常的。
林子里仿佛像静止的童话世界一样。秦爷就在林子里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秦爷反正知道现在天是第六次黑了。又累又饿得秦爷就觉得扑通一声,他暗叫了一声不好,之后,他昏了过去——
这是哪里啊,怎么这么多狐子?秦爷发现自己躺在一台子上,四周有好几百只狐子。中间坐着个像雪一样白的狐子,是“雪里白”。那些个狐子在跟“雪里白”争论,说要吃了秦爷,“雪里白”不让。“雪里白”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猎手。他和我捉迷藏捉了一辈子。作为对手,我很佩服他。佩服他的原因就是他的“四不打”,孩子们,如要是换了别的猎人,我们这个林子里的狐类早就绝迹了!可正因有秦爷在,他不打咱们的孩子,不打我们母亲,不打我们的姐妹,我们狐类才能在这个林子里生息繁衍,越来越多。如今,在这个林子里,我们相比野猪、兔子、山羊和鹿,数量是最多的。另一个年轻的狐子说:他打死了我们的祖爷“碳中黑”。他应该为他抵命!“雪里白”说:孩子,你听说过有渔民为鱼抵命的吗?他是猎人,就应该来打我们啊!这是我们的宿命。狐子们都不说话了,只是问怎么办?雪里白说:这样吧,咱们先把他救活再说吧!然后他让狐子都躺在秦爷身边,并让一个正在哺乳的狐子把乳汁喂给他喝……
秦爷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软绒绒的狐皮上。那么暖和柔软,睁开眼一看,他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有两米半深的陷阱里,所幸运的是陷阱底下平坦,没刺枪什么的,这是专门捉野猪和黑熊的陷阱。秦爷身边身下都是狐子。他是躺在狐子堆上。秦爷知道,是狐子救了他。这么冷的天,要是没有狐子暖着他,他早就冻成冰棍了。秦爷感觉嘴上有奶香,一摸嘴,是乳汁……这时,“雪里白”走了过来,看到秦爷醒了,用爪子指了指前方,秦爷看见,前方,有好多狐子在挖洞……
秦爷从狐子挖好的洞里走出来时,那是一个旭日刚刚东升的早晨。树上的树挂没了,林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景象。秦爷仿佛从梦境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可看着脚下的陷阱,他清楚,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回到家里的秦爷做了一件让整个黑风堡都意想不到的事:他把他的家伙——那个花十块大洋打造的猎枪,一下子捣进黑家的铁匠炉里……
看着渐渐在炉中弯成问号的猎枪,巫汉黑三脸上露出了令人不可捉摸的笑容;而秦爷的脸上,却留下了两行热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