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进出的地方,不用询问村邻,从大门建筑的装饰上,就知道这家人的境况。普通的百姓家,普通的院门,代表了鲁北平原乡村居家的特色。我数了数,11根方形的檩条,架在横梁上,托起一层苇席,上铺一排青瓦,瓦上压一长溜黄土。几株衰败的枯草在春风中摇动,像时间的标志,标志一年的过去,又一年的开始。进深的院门,仿佛历尽沧桑的老人,穿着中式、黑色对襟的褂子。门的开动声,在天地间,犹如男人的吆喝,它不是简单的声音,像周而复始的日子。多年前涂的黑漆,经四季风吹雨打,寒风潮水般的撞击,褪掉青春的气色,露出记忆的纹络。一道道木质的情感,记载村中的大事小情,目睹走来走去的身影。很多的东西人们都忘记了,惟有它日夜地凝听、记录,它想把这一切留下来,传给下一代人。
木门蒙着黄土的斑点,刻着雨的痕迹。毕竟离新过的年不久,倒贴的福字,红纸金字没有褪掉,使旧院门有了生机,有了一年的盼望。日子就这样。我站在院外,看着关闭的旧木门,很想轻轻地敲门,期待主人推开门,我迈过门坎,走进温馨的院落。两扇门的中间有一条缝隙,透出一种朴实。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家,对于漂泊在外的人,不仅是出生地,这就是他的故乡。院门没有锁,民风淳朴的地方,心灵是最好的门锁。
一座老院落,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发生。建屋时的年轻人变老了,当年种下的枣树,枝干遒劲,每年它仍然结一树果实,果味特殊……
土布床单
朋友从乡下老家回来时,送我一条土布床单,上面织着5条彩线。铺在床上安逸,在长夜充满了温馨。纯棉纺织的床单,原色未经过染料的浸泡,摸上去柔软朴实。土布织成后,在秦口河浣洗一下,晾在泥踩墙围的院子中,风儿的吹拂,阳光的晾晒,大地的滋养使土布有了灵魂。一块土布,从土地上播种到摘回棉花,从纺线到织成布,这个过程简单而复杂。所有的劳动,都是在普通的日子中过来的。
我想象朋友的老母亲,坐在土炕上拉动纺车,风吹来秦口河湿润的气息,阳光和泥土味羼和一起,渗进长长的棉线中。朋友说,纺车是他母亲出嫁时,姥姥给母亲的嫁妆,现在只是到了秋天,天气凉爽,母亲纺一些土布。平时纺车就摆在偏屋里,寂寞地度日,熬着季节等待那个时候。古老的声音和节奏,一个人坐在织布机前,一头青丝变作花白,一双熬磨的手,操纵原始的笨拙的机器。阳光投在身上,更多的是追忆和思念。
《沾化县志》记载:“1946年8月中旬至9月1日,连降暴雨,徒骇河渲泄不及,数处溃决,给一、二、三、四、五区造成严重涝灾。”天空阴沉,飘着细雨的春天,我去过秦口河边的那个村庄。两岸调子灰旧,在这粗犷的土地,有一些江南的韵律。河面上布着捕鱼的渔网,漂几只打鱼的小船被雨水打湿。枣花还没有开,河边的柳树,已吐出鲜嫩的芽苞,为了收集冬枣的民间传说,我们一行人走进了村庄。通过这次活动,我想了解鲁北平原这个繁华的商埠码头兴衰的演绎,找寻当年盛事时的气魄。了解一辈辈口传下来的文化和民俗的根脉。翻阅新版的县志,装订精美,封套新潮,页子还没有泛黄,散不出积攒的霉味,毫无线装书的厚重。这不是轻松的阅读。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过去了,扑面而来的前尘往事,陌生的名字和事件,缺少情感的蓄积,我却满怀追溯历史的热情。河水慢悠悠地流淌,村庄不安静了,泥土屋,砖瓦屋,错落不一。到处是建筑施工队,来往街路上的是运输砖料和石块的机动车,很少看到毛驴拉的枣木车。墙上的商品广告,小商店里出现的公共电话,桶装纯净水,透着时代的痕迹。祖先居住过的泥土屋一间间在消逝,老去的人留下故事,活着的人,为了生存改变一切。我进了几家的门,想找一架老织布机。木质的纹理,记下了光阴的刻度,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多年前,串亲戚,媳妇回娘家,提着土布染蓝的包袱,远行人脚上穿的圆口布鞋,是土布和麻线纳得千层底,不管走多远的路,耐得住途中的磨难。姑娘出嫁前,母亲织出好多的土布,做成棉被和褥子,这是娘家的陪嫁。很少有人再摆弄那东西了。我想有一天还要来,寻找老织布机的。
炎热的夏天,床上铺上了竹块凉席,冼净的土布床单,板整地叠好放进柜子。这样的离别短暂,可我产生了多次的冲动,想把肌肤贴上去。我想起瑟瑟寒风的冬日,深夜读书后,躺在热乎的被窝,听窗外阵阵的风号,那种想念是独特的享受。
在城市的超市、商厦,包装华丽的床单,机织的图案,表现出强烈的对美好生活的理想。各种色泽、品牌,却打动不了我的心。一块家织的土布,唤起我对乡村的向往。夜晚在雨夜,我坐在铺土布床单的床上,读一本老书,书中讲述几百年前的事情。床头的灯盏,发出的光线被风声,雨滴淋得飘游,拽出我的思绪。抚摩土布亲切、安稳,使我们产生特殊的情感,送我一次次进入了梦乡,它承受了我的欢乐和痛苦的情绪。不论春夏秋冬,黑夜或阴天,它让我闻到泥土和阳光的香味,踏上走向大地的旅途。
又是一年的秋天,秦口河边的枣快熟了,地里的棉花要采摘,收获的大地奏响铿锵的序曲。朋友的母亲是否搬出织布机,在老屋前操动母亲送给她的织布机。土布是任何机织布所替代不了的,一条条线,深扎在母亲的心中,织进母亲不尽的情感。
新织布机变旧,年轻人变成老人,时间经不起碾磨。
2007年8月28日于抱书斋
藏在历史中的细节
老房子是历史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铜佛寺车站是一个四等小站,每次回家乡都要经过它。
2011年11月11日,下午打开电子邮箱时,看到维春发来的电子邮件。这是二叔为了我写铜佛寺,特意找出了四十多年前的皮棉帽子,1965年的春节,二叔戴着它顶风冒雪,走在铜佛寺的街道上。
这个地方有此良好的环境,当然招人喜欢。
学校的老教学楼,是我曾经玩耍的地方。
姥爷有些激动,陷入沉思中。
一件迷彩服,一顶红帽子,上面印着一行“延边青年旅行社”的字样。他站在老伙计旁边,眼中露出渴望,山林给了人太多的向往。
张玉明把跑山的工具拿出来了,铺上一块红布,上面摆上剪刀、鹿骨锥、刀子、手锯,还有一团尼龙绳。
索拨棍既是防身的武器,也是一种吉祥的象征。挖到人参时,随身的索拨棍要带回家,挖不到“棒棰”的索拨棍有晦气,下山时必须丢掉,让它在草丛中腐烂,融入到泥土里。
这是我进山的路上,遇到的一座小砬子。
跑山老人张玉明从屋中捧出“棒棰”包,放在红布上,打开露出的黑腐殖土。土的油性特别大,仿佛挤出的油水一般。
拂开泥土,一棵“棒棰”躺在泥土中,漂亮的“本根”,纤细曲弯的须子,这是一棵近百年生的五品叶。
天空是那么的蓝,白云浮在上面,舒卷着自己的身体。张玉明客气地送我们走出大门,他站在门口,双手搭在小腹上,给人一种安全和真诚。
挖沙子的挖掘机,还在河滩上工作,钢斗把沙子装进汽车。
嘎牙河边的桦树林,要比当年的少多了。
传说充满了原始的美好,它如同柳树一样,在人们的心中扎下根,一代代地讲述这个“瞎话”。
这些老房子,在时间中还能待多久。
父亲拿过一张A4的打印纸,用圆珠笔在上面画了一个记忆中的火盆。
2012年3月,父亲回到老家舍岭,拍下70年前的满族炕琴。
海兰江上的黑铁桥
如今去海兰江边洗衣服的人少了,江坝不是过去的青石,改用水泥抹顶,直上直下,人们也下不去了。
1984年被拆毁之前的原中央礼拜堂房屋。黄永麟摄。
孩子入车之前,如姥姥、舅舅等叨咕几句吉祥话。
童年时在我家的后院,与父亲合影。
一百多年的朝鲜族老房子
歇山式的屋顶,屋脊曲线两端上翘,青瓦层层相叠。
一条布满辙印的土路通往菜地
这个线板50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认识它。
在乡村随意走进一个院落,看不到柈子垛,那么这儿是没有生气的。
姥姥家在山区,后山坡种了大片的苞米。
74岁的老人,他就是道旭渡口的第一任船长。
两张棹架在棹桩子上
钱柜上的锁坏了,再也配不上这样的锁了。
空旷的黄河滩上,只有一棵柳树新发的枝叶,透出春天的气息,作者和老人在谈论历史。
韩丕泉说:“船在那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架子棚下,一只倒卧的、陈旧的小船,上面堆积着杂物,几十年它脱离了水,在陆地上忍受风吹日晒,我抚摸船的木质,没有水的湿滑。
泥土屋子里,哥俩站在当年的架子车前。
画中的清河镇老渡口,是当年的真实情景。
阴历二十八,正是丁家大集,走出不远就碰到理发的老手艺,白土布搭成的临时帐篷,理发师傅戴着蓝布帽子,穿着蓝中山装,脚上是手工做的棉布鞋,他正在给顾客理发,地上丢弃的头发是刚剪落下来的。帐篷的边上,挂着长方形的红幌子,写着“惠民理发”的字样。
街的北边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屋子,这是保存下来的惟一画店。
昔日老画店残破的房角落
不一会儿的工夫,就画出样子可爱的小草筐,流畅的线条,筐中挤出的几棵草。
王圣亮在纸上画出童年打草背的小筐
珍爱的版,一块块地离开了,从这天开始,他决心自己做版。
丝瓜架下的墙根,停着和墙壁一样旧的“大金鹿”自行车,现在人们骑电动车,很少有人骑自行车了。这辆老式的自行车,驮载李新海往返于乡间的路上,从供销社到家,从家到供销社,几十年如一日,时间都耗费在这段距离里了。
门是主人地位的标志,两扇传统的木门,受了风雨霜寒的摔打,黑漆变得斑驳了。
旧门洞曾经有人无数次走过,有了神秘的色彩。
柜台的岁数不小了,柜面磨得发白。清脆作响的算盘丢在柜台上,我注视静止的珠子,算盘的木框被算账的手指拨动,磨得露出质地,珠子变得陈旧。
很多人走进教堂,很多人离开教堂,人们在教堂庄严的大厅中,对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不一样。
院子里比北院荒凉多了,坚硬的青砖一层层地剥落,房子残破,门窗脱落,杂草长满院子,感受不到神圣,只有无尽的荒凉和落败。
1943年出生,他老家在滨州秦董姜镇,那里有一座比这大的天主教堂。
嗅着前尘往事的霉味,手指拈过一页,就是一段时间的流逝。
面对一座土台,我们从土质的纹理中,找寻历史的气息。很多的建筑被岁月和战乱摧毁,青灯黄卷的文字丢失,但是一个人的名字和形象,被一代代人传说。
“小瓷人”保存得完整,只有很小的破损。
当匠人把一片绿瓦,覆在屋脊上的时候,阳光在天空下相融和谐,有了辉煌的神圣。
注视教堂的每一处细节,在柔和的阴影中发现纯朴的美。
教堂坐西朝东,穹窿式尖顶上,有一十字架,下面“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被时间浸漶得模糊,分不出笔划了,文革期间绘上的红五星,还是那样的清晰。
大门两侧有上下两层尖形券窗子,有一种向上的动势,如同举向天空的手。
脚下的砖地,经过时间的磨损,使古老的庄园有朦胧的古典气息。
陈旧的青砖,往外渗出过去的味道。
四合院的独特建筑是一笔丰厚的财富
鱼鳞似的灰色小布青瓦由远而近,一层层地铺展,在它的遮掩下,躲过风吹日晒和雪雨。
一百多年过去了,庄园留存到今天是一大幸事。
南北交融,形成自己的建筑风格。
庄园与周围低矮的房屋相比,它显出大家族的气魄。
魏家的人早已离散空屋,留下一份家谱。
一缕光从门中穿越,庄园主曾经无数次从这里走过。
滨州一景秦台晓月。赵清彬摄。
秦口河与众不同,它发源于黄河,直奔大海。
我站在秦口河的桥闸上,俯望河水,想找出一种答案。
墨汁写下的吉祥、祝福的字样,仍然清晰可辨。
一个人坐在织布机前,一头青丝变成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