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把一切都设计得相当美妙,但是惟一没设计到或者说他控制不了的因素就是,朱标死了,并且死在了他的前面——朱元璋把荆棘上的刺磨得再干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后继无人,也都是白搭。现在朱元璋把所有的希望全都交给了朱标的儿子,也就是朱元璋的皇孙朱允炆。但是这个孩子比他爹还要孱弱,真是一代比不上一代啊!当年自己驰骋沙场的勇猛劲儿都跑到谁身上去了?老朱的心啊,真是提到了嗓子眼上。自己在位,尚且感到如狼似虎的悍将难于驾驭,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任何政治经验,将来怎么能保证坐稳皇位?
虽然老将都已经被自己杀的差不多了,但新起的蓝玉等人能征善战,而且骄纵轻狂,一般人的话他怎么听得进去?这怎不令人担心?我们老朱家的江山岂能轻易易主?开玩笑!所以,为了孙子朱允,为了防备不测,对蓝玉这样的强臣,反也得杀,不反也得杀。蓝玉等人的引颈就戮,恰恰说明是朱元璋采取了先发制人的行动。
朱元璋不仅先发制人,说话还不算数。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八月二十二日,他推翻了不再追究胡党的承诺,再次借胡惟庸案诛杀了靖宁侯叶升。叶升是蓝玉的姻亲,杀叶升就正式揭开了蓝玉案的序幕。彼时,蓝玉尚远在征讨西番的前线,死心塌地为朱元璋征战的他对即将临头的大祸毫无觉察。如果他稍有异心,在姻亲叶升被杀后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回来。所以说蓝玉的死,有他脾气粗暴、骄傲跋扈、不善于讨好人的因素在里面,但是更有老朱为了自己朱家的基业,铲清路障,为自己的孙子朱允文铲除拦路虎的因素在里面,即使没有蓝玉也会有白玉、黄玉被杀,这是一种必然。
老朱的错误除了这些冤案还有一些,那就是文字狱。
朱元璋与文字狱
关于文字狱我们都不陌生,看电视剧也知道那些因为一个字或者一句话或者一首诗送命的文人儒士是大有人在,这是统治者在担心自己地位的安危?那也真是有点太过小心了。咱们这位朱皇帝在位的时候也是大兴文字狱,借以统治广大稍有良知的文人,于是,全国上下到处弥漫着白色恐怖,没准哪句话一不小心就丢了脑袋。从这以后,读书人是“一心攻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别怪人家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是被形势所逼导致的。
而说起文字狱,老朱一不小心又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有人说,文字狱的始作俑者就是明朝这位开国皇帝。看来朱同学还真是事事永争第一啊。说老朱,还得说他们家的成分,文化大革命时期,贫雇农基本事事都能沾上好处,这也不是红军同志们杜撰出来的,这是有一定科学根据的。贫农雇农受地主压迫最为严重,生活被剥削得最厉害,长时间地压在富农脚底下,是时候站起来当家做主了。中国古时讲究“天命论”,讲的就是根红苗正,皇帝是天子,奉天承运,是代表天帝统治天下的。朱元璋家穷的啥玩意没有,后来经过自己努力打拼,苦心经营,最终修成正果,做了一代开国之君。虽然做皇帝是很风光的事,但是现实中还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底儿。老朱在这方面脸皮还是比较薄的,自己的家是麻绳提豆腐——提不起来,既没有什么圣贤做祖宗,也没有老妈和天神MAKELOVE,如果让别人知道自己小时候那么可怜,吃糠咽菜,当和尚流浪,这可不是一般的丢人,怎么掩饰一下呢?这可给朱皇帝出了难题。
这事难得倒老朱,但是老朱还有一群文人儒士在手下啊,其中鼎鼎大名的有刘基、宋濂。读书人脑子转得就是快,这点小事不必烦心。既然家底是地球人都知道的,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我就是淮河那边的一个农民,因为当时天下大乱,不才被众人推举做了首领,不敢在自己的小地方做个山大王了此终生,奉上天的命令,于是向北驱逐蒙古军队,拯救在深水中大火中的百姓,重新恢复咱们汉人的威严。”现在大家包着红色的头巾起义,不是人力,而是上天授予的神圣使命。元朝凭借胡虏统一了中国,但是他们统治起来完全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也不关心大家是不是穿得暖吃得饱,上天看他这样就把皇帝从龙椅上赶下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那现在老天要选一个人统一中国啊,很不幸,我就是被选的这个人。我推辞了半天,老天爷说,不行,就得是你,别人干不了这个活儿。我只好勉强答应了。于是我就做了皇帝了。这样一说,既显得老朱的起义是合法的,又显得老朱真的是受了上天安排。
老朱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以后在众多儒生的影响下,朱皇帝学会读书习字,更是感觉到文化的魅力。同样的一句话,读书人说跟武夫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感受。老朱更喜欢听读书人说,顺耳!
老朱与读书人走的近了,让一群开国勋贵(基本是武夫)很不满意,老子辛辛苦苦南征北战打下的天下,凭什么让你们耍嘴皮子的臭老九管理呢?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些武夫整天没事就想了一个主意。一天又有人向重八告文人的状,重八还是老一套政策,打天下靠武将,治理天下靠文人。来人就说:“您说得对,不过文人也不能太过于相信,否则就会上当。一般的文人的通病就是喜欢挖苦诽谤讽刺别人,还不让你知道,以为他是在夸你,你还得乐得要死似的。你看那个张九四,一辈子宠待文人,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把个文人捧上了天,当了王得有个官名啊,于是拜托文人给自己起个好名字。文人们二话没说,给他起名士诚。”重八说:“好啊,这名字多好。”那人又说:“错了,上大当了!《孟子》上说‘士诚小人也’,如果你给这句话顿一下,不就可以读成‘士诚,小人也’了吗?(古时书本没有标点符号,全靠所谓的大儒断句。)这不就是在骂张士诚是小人吗?可怜了个张士诚,被人骂了一辈子,居然还对那个起名字的文人感恩戴德地感谢呢。”朱皇帝绝对不能这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要相信真理,于是找人查了一下,居然真有这句话。老朱当时就想,多亏自己提前看了一下,要不以后自己被人笑话了也不知道。朱元璋从那时候起,对文人的好感一扫而光,虽然那些文人给自己立下了汗马之劳,仍然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自恃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人就会给自己整个什么名堂出来,表面上让自己高兴,其实背地里是在骂自己。这种隔膜直接导致了朱元璋对于读书人的憎恨,从此以后他每次翻阅臣下所上的表笺,就留了个心眼儿,更加仔细地鸡蛋里挑骨头,凡是里面有影射嫌疑和让自己闹心的字眼,对不起啦,你让我老人家不舒服了,我也只好让你脑袋搬家了。
前边讲了,老朱一直为自己的出身深感自卑,虽然那些文人已经帮自己美化了很多了,听起来也比较顺耳了,但是他们不是当事人,自然不能深刻了解老朱的心情。只要一想自己当过和尚,还是种地的,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虽然刘邦也是流氓无产者发家的,但是人家宣扬自己是赤帝和他妈妈媾和生下来的。重八可不想让自己老母莫名其妙被某个神仙鬼怪云雨一下。内心里的那点自卑感总会在有人没人的时候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折磨一下老朱原本就脆弱的神经,老朱总怕别人揭他老底,总觉得别人在背地里笑话自己,这点老朱就不如人家阿Q哥,别人骂阿Q,阿Q说是“儿子骂老子”。
人在极度自卑的时候,很容易转化为极端的自大、专横,于是就会在看似完全没有什么妨碍他的地方给人家设绊儿,把人家的脑袋当成足球,强烈压制别人,让自己心理平衡。人家朱皇帝有权利,你敢在文字里对我大不敬,我就会让你祖宗八代都痛苦。
可以说这时候的老朱心里已经变态了,这种变态的心理产生变态的文字狱。
其实文字狱说白了就是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完全在于自己的主观解释,老朱制造的一些文字狱很典型地具有这些特征。
著名诗人高启应苏州知府之请,为他的新房子写了《上梁文》,结果就因为文中有“龙蟠虎踞”一词被腰斩。状元出身的翰林院修撰张信是皇太子们的老师,有一次他教皇子们写字,随手写了杜甫的一句诗“舍下笋穿壁”让众皇太子临摹,碰巧让关心孩子学业前来巡视的朱元璋看见了,一口认定张信是借古讽今,嫌朝廷寒酸,怒骂道:“我如此气势磅礴的大明朝,你居然敢这么讽刺我!”随即下令将张信腰斩了。其实,这些文字是不是真有那么严重的鄙视的意思,朱元璋心里也没底,但他总觉得所有文字的背后都有可能暗藏着数不清的挖苦、挪揄和讥讽。确有其事的,杀了活该;被冤杀的,权当是一种震慑吧。
再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桂林府学训导蒋质,都因他们执笔的表章中有歌颂皇帝为天下“作则”一类的字样,被认为是影射老朱年轻时作过“贼”(小偷)的往事。这也是老朱自己心虚,毕竟年少轻狂,何必一定要记在心里呢?谁年轻时候不犯点错误呢?不偷人两头蒜、顺人几棵葱的?尉氏(河南尉氏)县学教授许元,在奏章上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这两句话是千年以前的古文,但朱元璋这个文盲却解释说:“法坤与‘发髡’同音,发髡是剃光了头,这实在讽刺我当过和尚。藻饰与‘早失’同音,显然是在咒我早失太平。”于是许元被处斩。
死得真冤!
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的表文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等语,朱元璋牵强附会,说文中的“光”指光头,“生”是“僧”的谐音,徐一夔是在借进呈表文骂他当过和尚。德安府训导吴宪的表文中有“望拜青门”之语,朱元璋就认为,“青门”是指和尚庙。这些犯了忌讳的,都被“诛其身而没其家”,在朱元璋的淫威之下丧了命,这一批人都是地方学校的教师,只不过因为肚子里有墨水,代替地方官员撰写奏章,竟然招来杀身之祸。
真是倒霉!
更可笑的是,朱元璋在做皇上的后期,还妄自尊大,自作聪明,结果不少读书人做了屈死鬼。有个叫卢熊的读书人,人品文品都很好,朱元璋委任他到山东兖州当知州。卢熊到兖州后要启用官印,发布文告。当他把皇帝授给他的官印取出一看傻了眼,原来,朱元璋笔下的诏书是授卢熊为山东衮州知州,这官印是根据皇帝的诏书刻制的,这兖州自然变成衮州了。可是山东历来只有兖州而没有滚州。偏偏这个卢熊是个搞学问的,说好听了是办事认真,说难听了就是死心眼,这事儿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也就不了了之了,可这个卢同学偏较这个真,他觉得现在正是体现皇上不耻下问的时候,于是就给皇上写了一份奏章,要求皇上更正,把官印重新刻制过来。朱元璋一见奏章,知道是自己写错了,当时汗珠子就滚了下来,心想,这个笨蛋熊,我是皇上,关键时候你怎么不给我争脸啊?这不成心让我下不来台吗?于是干脆把这事儿的责任推到卢熊头上,大骂卢熊咬文嚼字,这兖和衮就是同一个字,卢熊竟敢将它念成“滚”州,这不是要朕滚蛋吗?卢熊还没把官椅坐热乎,脑袋就搬了家。
文字狱还不限于奏章。朱元璋崇信佛教,对印度高僧释来复最为礼敬。释来复告辞回国,行前写了一首谢恩诗,诗中有两句:“殊域及自惭,无德颂陶唐。”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他生在异国(殊域),中国这么地大物博,皇帝英明神武,自己为什么就没生在中国呢?现在再加上自己才疏学浅,根本没有资格歌颂你大皇帝。但朱元璋却来了个鸡同鸭讲,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他说:“殊,明明指我‘歹朱’。无德,明明是指我没有品德。我们家祖坟冒着青烟呢,怎么会缺德呢?”朱元璋这个暴脾气马上就翻了脸,转瞬之间,释来复的身份就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从座上客直接变为阶下囚,人头就落了地。
朱元璋屡兴文字狱,手段极其残忍,而且非常地荒诞,这种荒诞的行为实有其深刻的历史背景:只有这种不需要任何理由、无从辩解的杀戮,才能够显示我老朱的权威,显示出皇权的绝对性,让自己手下的人知道什么叫威慑力,知道HelloKitty原来是真老虎,而不是病猫。
如果说,宋代的文化专制已到了一个极致,那么至少士大夫的人格在表面上还是得到了尊重,所以他们能够以“气节”自励,维持求“道”为最终人生目标的理想品格。而朱元璋自从自己坐上皇帝宝座后,就想从根本上打掉文人的自尊,塑造文人的奴性品格。
老朱到了自己任期将满的时候,已经心理变态到极其厉害的份上,他的行为举止表现出来的冷酷让人瘆的慌,喜欢看别人流血、看别人痛苦、看别人跪下来向他哀求,而他又拒绝宽恕。连他的嫡长子皇太子朱标和皇太孙朱允炆的劝谏都不听,这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