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音旗中部偏北的地方有一处风水宝地,宝地的北面是起伏的群山,群山由低到高,层层尽染。群山的前面是一望无边的草原,草原上有一条河从山间蜿蜒流淌出来。这条河不算很大,但也不是很小,河水清澈,两岸长着成排的柳树和杨树,还夹杂着一些榆树,河上有一座东西向的大木桥。向西南远望,有一道隐约可见的沙丘。白色的羊群,黄色的牛群,杂色的马群,就像散落在绿色大地上的串串宝珠点缀着草原,青山、绿水、草原、树林、沙丘和蓝天白云、牛羊马群交相辉映,真是风景如画,令人神往。令人难以琢磨的是,在群山前面的草原上,在河流的大转弯处,突兀出一座城堡,与风景如画的宝地显得很不协调。城堡高大坚固,设有四门,但北门很少开放。不知是旗当局为了军事上的需要,还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这是外人难以知晓的。但本旗人都知道这是一座私人城堡,城堡的主人是王叔贡布扎布,有人称城堡是王叔城,有人说是贡布城,还有人说是二王府。
叫二王府既牵强又有道理。说牵强,是因为王府是一座宏伟的宫殿式的建筑群,而这座城堡俨如军事要塞,论规模比王府还大,它控制着进入北部山区和东西方的要道,有武装人员一百五十多人,比王府还多三十人,并囤积了大批粮草和武器弹药,随时可扩大武装人员,其实力在王府之上;说有道理,是因为在城堡中还有座富丽堂皇的府第,城堡虽比王府大,但城中之府却比王府小,故称二王府也并非没有根据。
在孔冬到达白音旗第二天的凌晨,有个神秘人物来到王叔城叫门,说有要事进见王叔。守城人要他等到天亮后再说,但来人说:“我有非常重要又非常紧急的事要禀告王叔,如果误了事,怕你们是吃不了兜着走,后悔就来不及了!”
守城人问其姓名,从哪里来,有什么事?来人说,这些只能向王叔禀告。带班的拿不定主意,又怕真误了事,听来人的口气很不寻常,于是向贡布扎布的大管家吉雅赛音作了汇报。吉雅赛音被叫醒,虽不高兴,但也只好去禀告王叔。贡布扎布正在梦乡,被人叫醒大为光火,训斥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天亮后再说。带班者将贡布扎布的话传达给来人,来人听了急得直跺脚,大喊:“城上人听着,王叔不在天亮前接见我,白音旗就完了!”
带班人听出事情重要,又硬着头皮去禀告贡布扎布,贡布扎布一听“白音旗就完了”,不觉一怔,心中嘀咕起来,猜不透来者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寻思一会儿,觉得来人肯定与天下大势有关。自从日本投降以后,国共两党对东北的争夺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国民党是正统,而且向着富人,所以打心眼儿里来说,我是支持国民党的;但是共产党也不好惹,它发动穷棒子闹翻身,哪有我们的好果子吃。现在盟政府已是共产党的了,就是白音旗也成立了民主政府,听说已有重要干部派来,不知道对我们会采取什么措施,弄得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看来,来人不是共产党,就是国民党派来的。他这么急着见我,可以肯定他们对我很重视,我要拿一拿架子,不要让他们小瞧了我!真是想瞌睡时,来了个送枕头的,我要好好打听一下来人的口风。
贡布扎布问明来者只有一人,想必没有什么危险,便吩咐道,让他在外客厅等候。然后他慢吞吞地起床,由侍女们侍候穿上一件崭新的杏黄色高级缎料面子的蒙古袍,脚穿一双鹿皮高筒靴,洗漱一番后,一摇三摆地走到外客厅,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肥硕的身躯直压得太师椅吱吱乱响。贡布扎布阴鸷的目光在来人脸上扫来扫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只见来人四十余岁,个头不高,长得精瘦精瘦,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蒙古袍,尖嘴猴腮,一双绿豆似的小眼滴溜溜地乱转,上嘴唇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鼠须,活脱脱像只正在偷油的老鼠。
来人见贡布扎布为了摆出王叔的架子和显示他的尊严,对自己并没有说欢迎,还等着自己行大礼,而且毫无顾忌地嘲笑自己,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心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于是不卑不亢地说了声“王叔好”,既没有行躬身礼,也没有下跪,而是摆出一副尊严的架势。贡布扎布一听到这破鸭公嗓子,心中大为不快,恼怒地看着来人。双方沉默了片刻,来人又向贡布扎布发起了攻势:“王叔先生,在下就这么站着与王叔谈话吗?”
从来还没有人敢在王叔面前这么放肆,贡布扎布尽管盛气凌人惯了,但对来人不摸底细,看样子大有来头,不可过分得罪,于是苦笑一声,命人搬来一把椅子说:“请坐下谈吧,先生尊姓大名,来敝舍有何贵干?”
由于来人来历不明,贡布扎布心怀疑惑,一方面他想急于了解来者是何人,为了何事;另一方面又怕来人有什么阴谋,对自己不利,所以有意安排了四个彪形大汉站立两旁以防不测。
来人看了看四个彪形大汉说:“王叔,你问的这些问题,我只能向王叔你一个人讲!”
贡布扎布指着几个保镖说:“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但说无妨。”
来人轻笑一声说:“王叔如不相信我,怎么能推心置腹地谈大事呢?”
贡布扎布深思片刻,仍留下一个保镖,令其他三个退出后说:“这是我的贴身家人,天大的事都可当着他的面谈,他绝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来人想,我突然造访,他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难免会有疑心。在生人面前,要他一个保镖都不留是不可能的,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王叔,请你先看看介绍信吧!”就是对贡布扎布的贴身家人他也不愿露出一点真相。
贡布扎布打开介绍信一看,是国民政府东北行辕写的,大意是:兹介绍中国国民党A省党部专员乌布到贵旗与王叔密商国家大事,详情由乌布专员面禀,务请予以接洽合作等等。贡布扎布一看是国民党介绍来的一位省党部专员,自然高兴异常,正欲起身表示迎接,可一转身又坐下了,拿着介绍信盯着乌布掂量,想从乌布的神色中发现什么破绽!
乌布当然明白贡布扎布为什么迟疑不决,也盯着贡布扎布不放,想从贡布扎布的脸上看透他狡诈的程度。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不知怎样收场,就连贡布扎布的贴身管家,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紧张感。还是乌布微笑着打破了沉默:“国府东北行辕介绍在下与王叔商议国家大事,不知王叔有什么为难之处?”
贡布扎布即便有疑问也不好明说,哎了一声:“哪里,哪里,怎么会有为难之处呢,只是先生来得太突然,容我想想再作商议,至于这封信嘛……”
贡布扎布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只是用手摆动着那封信。
贡布扎布心情很复杂,国民政府派员前来联络,这是对自己的器重,但国军离白音旗太远,远水难救近火;共产党在盟里及白音旗势大,弄不好有身家性命之忧,况且国民党什么甜头也不给,自己怎么甘心为其火中取栗呢?
正在他犹疑不决之时,乌布跷起大拇指轻声称赞:“王叔不愧为远见多识之士,你我素不相识,事前又没有任何信息相通,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慎之又慎,光凭一封介绍信,还不具备以诚相见的条件。”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两大封信递给贡布扎布说:“王叔,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一切。”
贡布扎布接过来拆开一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国民政府东北行辕的委任状,一张是委任贡布扎布为白音旗反共救国军总司令,一张是委任乌布为白音旗反共救国军参谋长。贡布扎布揉揉原本已睁大的眼睛,又反复看了几遍,疑云顿消,倏地站起来,摆了摆手令贴身保镖退出,紧接着握住乌布的手说:“我盼国军真是望眼欲穿啊,今天可把你盼来了。现在国军虽然还没到,乌布先生,你就是国军的代表,你的到来,使我有了靠山,有了希望,有了信心,相信你会带来反共大计,以挽救白音旗不致落入共党之手,免遭共产共妻之苦啊!”
乌布轻声说:“王叔,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司令了,我将尽心尽职为司令效劳。当前的形势是国军尚远离白音旗,而这一带的盟旗均已被共党控制。白音旗已成立了所谓的民主政府,共党已经派人来了,他们可以用窃取的地位公开活动,而我们目前却只能极为秘密地开展工作以迎接国军的到来。司令可充分利用王叔的身份进行工作。”
“参谋长,你说怎么开展工作呢?”
“在下认为目前要抓紧三件事:一是抓旗政府,使其在名义上是共党的政府,实质上是国民党政府,在共党立足未稳之前是进行工作的好机会。
二是抓组建反共救国军。司令可选择一些有地位、有实力的贵族,与他们密商,并根据其实力委任团长、营长,分头组建,统一编制,这样来得快些。
三是抓宣传,宣传国民党是正统,共产党是叛乱分子,他们杀人放火、共产共妻,不论穷富,都不可能免受其害,是民众的敌人。如果共党派人来,能杀就杀,不能杀也要把他们吓跑、难跑。总之,不能使他们站住脚。待反共救国军组建起来,也就是国军的一部分,就可用武力消灭白音旗的共党分子。不知司令意下如何?”
“参谋长考虑很周到,这几件事也是我们想办的,有的已经开始办了。
就以旗政府来说吧,我不敢说它已完全变成国民党的,至少有一部分人是反对共产党的,对几个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我已经给他们交代了任务。对跟着共产党走的人,如果他们执迷不悟,就选择适当的时机把他们除掉。
关于组织反共救国军之事,只要我一出面,千把人的军队十天半月就能建立起来。至于宣传共产党杀人放火、共产共妻,我有更奇妙的办法,事成之后,你们会拍手叫绝的!”
乌布听后伸出大拇指连声说:“高,高,令人敬佩。司令高瞻远瞩,胸有成竹,在司令的英明领导下,何愁反共大业不成。如果白音旗反共救国的大旗举起来,周围旗县必将响应,到那时王叔就成为全盟的反共救国军总司令了。反共胜利后,王叔就不只是一旗之长,而成为将军和一盟之尊了,盟长非王叔莫属!”
贡布扎布原先追求的是夺取一旗之王,听了乌布的一席话,甚为高兴,认为当前是争得一盟之长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要豁出老命大干一番。不过,要想实现这一目标,没有乌布鼎力相助是不行的。想到这里便郑重其事地说:“乌布先生,从今天起,你我就同上了一条船,真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死、共患难了,只有同心协力,完成反共救国大业才是唯一的出路!”
乌布拱手说:“司令所说都是至理名言,也是肺腑之言。司令把我视为知己,我甘愿为司令效犬马之劳,一心追随司令以完成反共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愿对天发誓!”
“你我之间赤诚相见,可以说都把心胸敞开了,是刎颈之交,何必发誓。”
乌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国民党为什么派他到白音旗担当重任呢?他的真实姓名叫许大发,汉族,原是沈阳郊区的一个流氓地痞,经常偷鸡摸狗、调戏妇女,众乡邻都十分讨厌他,能躲就躲,躲不起,就约集多家曾受过他害的人家狠狠地揍他一顿,给他一个大教训。不曾想,日本侵占东北后,他就投靠了日本人。先是当伪满警察,借助日本人的势力,诬良为盗,将原来那些得罪过他的乡民统统送进监狱,多人被致残致死。由于他告密诬陷有功,深得日本人的欢心,从而进入日伪特务机关,专门追踪、搜捕抗联战士及抗日志士,不知同日本人逮捕和杀害了多少中国人,也不知残害过多少中国妇女,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因此成为当地日本鬼子十分信任的汉奸特务头子。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条特制的棍子,形似手杖,抽出来却是一把利剑。他嗜好用棍子打人,专打男人的头和女人的屁股,几天不打就感到不舒服,连吃饭也没有味道,人们称他许大马棒,因为他的鼻子特大,又叫许大鼻子。为了表白自己想做一个皇民,还特地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山本龙太郎。这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汉奸、日伪特务。
日本投降后,东北民主联军解放了东北,许大马棒顿感末日来临,他藏起了手杖,带上手枪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由于国民党军队的进攻,民主联军主动撤出了沈阳,许大马棒异常高兴,从地下钻了出来,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特务,为国民党提供了许多重要情报,逮捕了许多爱国进步人士,深受国民党的青睐,他又拿起手杖神气起来了。
再说国民党军队虽然气势汹汹地沿铁路线前进并占领许多城市,但广大农村它却无力占领,更无力快速占领白音草原。为了与共产党争速度、抢地盘,最好最快的办法,是以最快的速度派特务潜入白音旗,联络那里的王公贵族、大农牧主以及日满残余力量组织反共武装,以配合国军的进攻。
白音旗在历史上曾是十旗会盟之处,地位重要。同时,这个旗王爷的叔父贡布扎布不仅是全旗最大的农牧主,在周围旗县也是屈指可数的实力人物。这种人最怕共产党,也是最反共的,如果任命他为反共救国军司令,不仅能阻挡共产党进入白音旗,还可以带动周围旗县反共力量的兴起。但要完成这样一个重要任务,就必须派一个不仅可靠而且精明能干的人物。选来选去,选中了许大马棒。许大马棒也乐于接受,他自以为有能力完成这项任务,趁机大干一番以谋取更高的地位。
根据内线密报,共产党近日派要员去白音旗开展工作,随行人员很少,许大马棒认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来了,于是带领十余个手下设伏,在通往白音旗的必经之道设下两重埋伏。第一道七个人,用绊马索擒住共产党要员,迫其投降,然后通过降者安排自己的亲信,把白音旗政府变成红萝卜,即红皮白心的国民党政府,从内部颠覆共产党政权。万一他侥幸闯过第一关,那么离第一关二百米处的六位骑士则加以截击,能活捉更好,不能活捉就乱枪打死。许大马棒对自己的计谋甚感得意,认为这是“坛子里捉乌龟——十拿九稳”,但没想到“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还伤了两个手下。气急败坏之余,一直追踪孔冬到旗政府,晚上打了一阵乱枪进行示威。随后,为了保密,就安置好手下,化名乌布。自己单枪匹马去见贡布扎布。
这次会面,贡布扎布把乌布视为心腹,乌布也忠心为贡布扎布效劳。
为了保密,贡布扎布把乌布安置在一个幽静的小院中,指派心腹家人伺候,没有他俩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进这个小院。乌布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开始了他的阴谋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