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良话还没说完,伯公就把手中的璞玉放了下来,双手接过盒子,老爷子走到窗前又开了灯,将画徐徐展开。
这时,一位老太太微笑着进来,魏国良忙说:“俞姨,您好!这是小冼。”
冼惠明猜她必是伯公夫人,忙上前握手道好,俞姨同他握了手,又摇摇手,指指伯公,只见伯公正低着头,拿着放大镜瞄来瞄去,大家都屏息静气,望着伯公的秃顶。
好半天,伯公直起了腰,反手捶捶背说:“依我的见识,不敢认定是真迹,但也是真假难辨啊,好啊!好啊!小冼,谢谢你,谢谢你!老婆子,你叫妹子弄几个菜,我们要喝酒。”
伯公很有兴致,叫小张搬来桌椅,放在院中的树荫下,说是三个人到外面去聊聊天。冼惠明说是想欣赏一下伯老收藏的石雕,长长见识,伯老自然高兴,便指着那些石狮子、石菩萨、石麒麟、石门墩什么的,一一说出来历。冼惠明点头道好。
都看过了,就坐下来说话,伯公只谈古玩,论收藏,再没谈半句高速公路和小郑书记。聊了好一会儿酒菜才弄好,却只是三菜一汤,简单得很,酒却是法国极品洋酒,冼惠明也没有喝过,叫不上名儿,俞姨不太想让伯公喝酒,总是在一旁说他。
伯公只是嘿嘿笑,不时开着玩笑说:“对领导有时也要脸皮厚些,她说她的,我喝我的。”
俞姨佯装生气地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领导了?你眼睛里除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还有谁?”
大家酒没怎么喝,只是话说了不少,大多也是伯公在说,一派谈笑风生的样子,魏国良和冼惠明总是附和着。
吃完了饭,伯公握着冼惠明的手说:“感谢你啊!你送我的这幅画,说不定会成为我的镇堂之宝啊!”
魏国良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说:“伯老,你和俞姨,就好好休息吧!反正惠明在北京,有我陪着呢。我们就先告辞了。”
伯公破天荒地将冼惠明送到大门口说:“小冼,好好干吧,我听说,九八年南方抗洪,你个人就捐了五百万啊,不错!我会给小郑打电话的,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有四十了吧?不过,我像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是兵团司令了啊!哈哈,以后来北京,常到家里来坐坐。”
上了车,冼惠明说:“伯公真是个实在人,豪爽,不愧是军人出身啊!”
魏国良把车发动了说:“是啊,不过惠明,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我已经跟了伯老不少年头了,像今天这样请人在家吃饭喝酒,我还是头一遭碰到。副总理级的领导来了,也只是清茶一杯。惠明啊,可真有你的啊,看来你的事有门。”
冼惠明苦笑了一下说:“伯公只怕没多少文化吧,怎么对字画却很在行啊?”
魏国良说:“这就叫做,见多识广嘛!不过说实在的,你我都是外行,听伯老说来头头是道的,但也难保他的收藏没有赝品,也未可知啊!”
冼惠明笑道:“哪怕就是赝品,别人也不敢当面点破。我说啊,这幅《容膝斋图》说不定就是冒牌货。”
魏国良认真道:“不一定吧,难得伯公这么高兴,说这幅画盖过了他所有的画,是镇堂之宝哩!”
冼惠明说:“今天伯公好像是很高兴。他的夫人俞姨好像也是个很开朗的人。”
“是高兴。俞姨当然开朗,她年轻的时候,是部队文工团的。”魏国良说,“惠明,我看你回去的时候,就在省城停一下,找找郑书记,伯公说他打电话一定会打的,伯公的话,你们省委郑书记绝对会听,谁让他曾是他的警卫员呢!”
冼惠明点头道:“好吧,我去一下。”
冼惠明突然想起伯公书房那几个字,就问魏国良:“国良,你这个大秘书,我问你,伯公书房为什么会挂‘危行言孙’四个字?我好像记得这是《论语》里面的,原话是‘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孙在这里念逊,意思也是逊)’。”冼惠明越说,自己越觉得疑惑起来,“意思大概是说如果天下太平,你就正直地做事,正直地说话;如果天下大乱,你行为仍可以正直些,说话就得小心谨慎了。国良,我理解的对吗?”
魏国良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说:“老同学,也就是对你说说,这幅字在我去给伯老当秘书前,就已经挂在上面了。我第一次去伯老书房的时候和你今天一样,愣了好一会儿。‘邦无道’,心想,伯老家里怎么挂了这么几个字,是不是别有深意?潜台词岂不是眼下的社会是‘邦无道’吗?想了几天,还是没有想明白。后来时间长了,我自己也就这么想通了。一是伯老有意为之,二是伯老并不懂得这几个字的意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说着伯老如何如何,都觉得伯老今天并没有说多少实质性的话,老爷子关心的只是他的字画、石雕和璞玉。可是,听他们一边开车,一边重温一下,意义就丰富了,冼惠明觉得和魏国良在谈到伯老时,两人之间好像总隔着一层似的,幸亏边上没有旁人,如果边上有人在场的话一定会听得云山雾罩……
明天上午,就要离开北京了,冼惠明接受了魏国良的建议,今天晚上同田宏见个面,叙叙旧,他让魏国良就安排在钓鱼台的六号楼,大家喝点茶,吃些茶点,不用到外面乱哄哄地去凑热闹了。
田宏一见气宇轩昂的冼惠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她的老部下冼惠明确实今非昔比了,也明白了这次冼惠明来北京,作为老同学的魏国良为何鞍前马后地对冼惠明这么周到的服务啦!
冼惠明温和的目光在田宏的脸上扫了一下,对她说:“老书记,老大姐,我听国良说起你,真高兴能在北京见到你!”
田宏虽然已过了靓丽的年龄,却是个干练有魅力的女人。要不,在事业上也不会如日中天。可见到了冼惠明,依然有点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惠明啊,你现在的事业,可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啊,前途无量啊!哈哈……”
魏国良连忙打断他们说:“你们都不要站着了,一边品香茗,一边叙旧,来,都坐下吧。”
三人坐定,田宏和冼惠明,开始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
田宏真诚道:“惠明,不瞒你说,自从你离开团市委以后,我无时无刻都不能坦然面对当时对你的处理。”
冼惠明摆摆手说道:“我的老大姐,这不是你的错,我很清楚。再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淡忘了。”
田宏越说越激动:“不,你让我把话说完,这样我可以释怀一些,好在国良也不是外人。说实话,当时市里在对你的处理上,也是有不同意见的,最后导致这个结果的主要原因是我们团市委没有一个主要领导站出来勇于承担责任,其中,当然也包括我。我们当时为了自己的生存,考虑的太实在,也太现实,甚至于有些庸俗,最后,采取了将你惠明淘汰出局,毁了你仕途的前程,我实在是……”
冼惠明像听了一堂不可多得的课,两眼盯着田宏,看着他曾经的老领导——田宏今天这样超乎寻常的神态举止,在他眼里表现出了极好的修养和极具坦诚的真挚,一个男的在面对一个女人将掩饰在心里的秘密和盘托出的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冼惠明忍不住再次打断道:“田宏,我的大姐,算了,我们谁也不要提过去了好吗?有些事情,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我这样层级的人说不清的。再说,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存在就是合理,我当时在那种状况下不适合生存,选择了另外一种生存方式。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嘛!不过,尽管如此,今天我还是要十分感谢你,感谢你的真诚和坦荡的胸襟。”
接下来,他们三个聊起了彼此一些熟悉的人的近况。
田宏告诉冼惠明,他走后不久,秦涛去了团市委下属的东江市青年旅行社,做总经理搞企业去了。前几年混得还不错,这两年由于企业与党政部门脱钩,旅行社开始自负盈亏了,秦涛也不再属于公务员了,情绪有些波动。
韦止一前几年,调到市委做副秘书长,可能今年要做副市长了。
乔雅还在东江市市立医院做医生,好像没有太多变化。
柳丹仍然在东江电视台,做她的《经济频道》主播。
冼惠明请田宏去南株看看,田宏表示一定安排时间去南株看看他的现代化港口开发区。
临分手时,冼惠明拿出两本套在精致锦盒里的用金箔装饰的马克思的《资本论》。
魏国良惊讶道:“没想到,惠明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也喜欢老马的《资本论》。”
冼惠明笑着说:“要想在商界有所建树,必须得先研究马克思《资本论》中的有关剩余价值的论述,否则,怎么赚钱啊!”
田宏忙摇手说:“这哪成?太贵重了。再说,我也不能夺人之爱啊!”
冼惠明说:“这可是你们共产党的老祖宗卡尔·马克思的经典哦,田书记哪有不受之理!”
两人连连道谢,就笑纳了。
冼惠明一直把他俩送上了车,这才回到卧室,先后分别给于亚菲和李婷简单地去了个电话,上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