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我多想在你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邹颖在冼惠明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冼惠明将邹颖紧紧搂在怀里说:“邹颖,你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
他紧紧搂着她,吻她的脖子和耳朵。邹颖把头深深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自从赵怀恩神秘地消失后,冼惠明常常陷入深深地冥思苦想之中……
按照冼惠明早已定好的计划,他决定在高速公路竣工通车前相对空闲的时间,一个人去湖南赵怀恩的老家一次,这完全符合他的性格和为人。
冼惠明产生这种想法,于亚菲和李婷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也不知他是不是一时冲动。
冼惠明对她们只是说,赵怀恩是他在来南株的途中的“金兰结义”。来南株后,虽然将他安排在公司工作,但把这位结义兄弟冷落一旁就是十年,心有愧疚,心里一直像有一块磐石压着,这次一定要去看看他。
对于像冼惠明这样一个城府颇深、阅历无数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而言,早已看透了万千世事。什么功名利禄啊,什么声色犬马啊,一切都显得很平淡了。似乎真的成了万事皆空,再也不会有什么事牵扯住他的心了,唯有人性还在。
自然而然,冲动的事是很少会做的,即使产生冲动,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后才会做出的决定。
于亚菲也不能强加阻拦,只是要求冼惠明带着李婷一同去,她也好放心一些。
冼惠明开玩笑地逗趣道:“我这是去山村乡野,穷乡僻壤,带个女秘书干吗?再说了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的,你让我带上李婷,你亚菲能放心?”
无奈之下,于亚菲只得依了冼惠明,只是不住地嘱咐他,一路上要小心,早点回来。
出了黄花机场,长途客车经过了六七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大山深处的宝灵沟。
美丽的夕阳中,宝灵沟如一条恐龙懒洋洋地卧在丛林之中,显得苍凉而毫无生机。
一下车,冼惠明这盯盯,那扫扫,仿佛是在搜索赵怀恩在这里成长和生活的影子。
这里只有一条老街,冼惠明拐了一个弯,就到了宝灵沟林场招待所。
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杉树林绿油油的。杉树林里有灰白色的楼房和黄红色的亭子隐藏着,让冼惠明顿时想起了,庐山上毛泽东和蒋介石住过的别墅。
“你们这里的景色真还不错!”冼惠明一边登记住宿,一边对服务员由衷地赞道。
服务员笑着答道:“你可真有眼光!我们这里交通不便,来的人很少,一切都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态环境。”
冼惠明点头问:“赵家冲在哪里?还有多少路?”
服务员用手向外指指:“这里看不见,你到前面那个山头上,看到下面有个峡谷,就是赵家冲。不远,大概也就……四十来里山路吧!”
冼惠明道完谢后,进客房洗了把脸。
难得悠闲地出去走走。
太阳快要落山了,很大,并不耀眼。染红了周围的云朵,一缕缕一团团显得非常柔美,似绸如花,远处大山翠绿的颜色渐渐黯淡了。
冼惠明向那个小山包走去,山包上没有一棵树,长满了翠绿色的草,很美,酷似少女之乳,夕阳散落在上面,就像戴着一只鹅黄色的乳罩。
冼惠明顺山势看下去,脚下是一个深深的“V”型,两边则是巍峨的大山。那“V”型一直向里伸延,显得神秘深邃,在冼惠明看来,这就像是干涸的长江三峡。
“这么远,恐怕要走好几个小时。”冼惠明心想。“反正已经来了,总不能留下一份遗憾吧!”
林场不太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一个小卖部,一家国营食堂。
冼惠明在食堂吃了几个包子后,又买了几个包好。又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军用帆布包,一双普通胶鞋,一个军用水壶。
翌日一早,冼惠明穿戴完毕。在林场招待所的伙食团吃了饭。他吃得很饱,因为要走很远的山路。
从那个很美的小山包下去,山路凹凹凸凸,弯弯拐拐,从宝灵沟下去就是赵家冲。
这宝灵沟并非一条沟,而是一个很大的峡谷。峡谷中有一条河,乱石里奔腾着一股清水,流水淙淙,如一首幽幽的诗。
冼惠明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步伐虽说不上轻捷,但也踏实稳健。他惬意地边走边看着两边的景致,河的两边是高耸陡峭的大山,山上古木参天,绿莹莹的。宝灵沟到赵家冲几十里没有人烟,除了山还是山,一座座连绵起伏,显示出一种大山的真正内容。
冼惠明沿着一条崎岖而陡峭的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一户人家。
那是一座三合院。房前屋后围满了许多古老的松柏,有的老态龙钟,有的昂首挺胸,有的生机勃勃。
一条灰不溜丢的狗看见了他,发出“汪汪”的叫声。声音在山沟里回荡,显得十分洪亮。
三合院的主人闻声而出,看见冼惠明朝这里走来,马上把狗吆开了。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长得高大结实,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
寒暄了几句,冼惠明知道赵怀恩住的离这里还有两个多小时的山路。
冼惠明自我介绍是赵怀恩当年在部队的战友。十几年不见了,这次来看看老战友。
因为地处偏僻,赵怀恩和汉子之间彼此还较为熟悉。所以,冼惠明也通过汉子,知道了赵怀恩一年多前从外面回来后,以狩猎为生,日子过得有些孤单外,倒还过得去。
汉子招呼冼惠明休息一会儿再走。冼惠明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院里的小石凳上,掏出香烟递给汉子一支,汉子摆摆手说不会抽。
冼惠明一边抽着烟,一边喝着汉子从边上一泓三泉里出来的泉水,那山泉绿得盈盈煜煜,森木的特有气味愈来愈浓,有一股十分新鲜的大山气。微风轻轻地从冼惠明身边溜走,给他一种爽心悦目的感觉。
告别了汉子,已是中午时分了。
冼惠明亦步亦趋地继续赶路,他沿着一条小路走,陪伴他同行的唯有山风拂面,刺草交错,顽石林立。还有幽深莫测的沟壑,高撑岫耸的山岩……
冼惠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大山之底。一座座高耸巍峨,挡住了天空,使天空成为狭窄的长方形,太阳在长方形中格外耀眼。而他——冼惠明就如同是只井底之蛙。
太阳偏西了,柔和的光线在微风穿透的树林里摇曳不定。林中闪烁着翠翠的光泽,逐渐暗淡下来。暮霭在无声无息地变浓。
冼惠明眼前一亮,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子,他立即觉得有了生气。
在一个石洞口,有四间土砖房子,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茅草,房子后边是一块绿油油的包谷地,地里还有些南瓜、冬瓜……
这时,赵怀恩从房子里出来。
“怀恩,我来看你了。”冼惠明异常激动。
赵怀恩靠在门槛上,发愣地打量着冼惠明,睁大眼睛觉得莫名其妙,非常吃惊。“是惠明?我万没有想到,我们还会见面!”
两人扑上前紧紧拥抱。
“快!冼总,屋里坐,屋里坐。”
不一会儿,房前屋后便站满了一个个衣着朴素、表情憨厚的男女老少盯着冼惠明,目光中充满着好奇,不知这位衣冠楚楚的男人来这深山里找赵怀恩干什么。
“你就介绍我是你部队的战友。”冼惠明小声提醒赵怀恩。
屋子里收拾得倒也干净,堂屋里摆着几张大木凳,冼惠明坐了下来。
赵怀恩向他介绍着自己年迈的父母。
冼惠明同他们拉着家常。老人没说上几句,就热泪盈眶了。说这几年多亏了怀恩在外打工挣钱,苦了怀恩了。他们的身体又不好,治病花了好多钱,现在总算身体好些了,家里也不那么困难了。
冼惠明问赵怀恩妹妹呢。
赵怀恩告诉他年前嫁人了,就住在前面那个山坳里,离这里有一百多里。
冼惠明握住赵怀恩母亲的手:“娭毑(湖南方言,对年老妇女的尊称),我和怀恩在部队上是好兄弟。怀恩也曾几次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细伢子吧!”
老人泪流不止,头点着像鸡啄米。
最后,冼惠明从包里掏出十万元钱,塞在老母亲手里说:“这是我这个细伢子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吧!”
赵怀恩想拦住,冼惠明说:“这是我孝敬两位老人家的,同你怀恩没有关系。”
老人家颤巍巍地接过,脸上满是感激,冼惠明始终笑容满面。
赵怀恩和冼惠明坐在里屋,喝着味道独特的老荫茶。
冼惠明掏出了香烟递给赵怀恩。
赵怀恩说:“我知道你喜欢吃叶子烟的,吃纸烟不过瘾。”他就从柜子里掏出了烟帕子,开始卷叶子烟。
“这够味!”冼惠明抽着叶子烟,样子很惬意。
“我走了以后,没给你惹麻烦吧?”赵怀恩问。
冼惠明“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在浓浓的烟雾中摇了摇头。
两人都没有继续展开这一话题,相互之间心照不宣。
那天晚上,赵怀恩给冼惠明煮了很多熏干的野猪肉、猴子肉和毛狗肉。
冼惠明喝着湖南特产“酒鬼酒”问:“毛狗是什么动物?”
赵怀恩说:“毛狗就是狐狸,山里人都叫它毛狗或毛狗子。”
冼惠明吃得津津有味。
房间里暗了下来,赵怀恩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一节木柴,那木柴燃得很旺,吐出红红的火舌,像是在煤油里浸泡过。
“这木柴咋这么肯烧呢?”冼惠明觉得好奇。
“这是松光。”赵怀恩告诉他。
“嘛子叫松光?”冼惠明仍然不懂。
“就是松树上的油节疤,用毛铁(斧头)把它砍下来,就可以点燃当煤油灯用。”
冼惠明颇为感兴趣:“它能燃多久?”
“大块可燃四五个小时,小块也可以燃一两个小时。”赵怀恩说。
“这里很多吧?”冼惠明问。
赵怀恩喝着酒:“很多,几乎每根松树都有油节疤。”
冼惠明喝着酒,吃着核桃、板栗又问道:“怀恩,你们吃的粮食从哪里来?”
赵怀恩说:“粮食自己种,细粮到宝灵沟林场去买,这谷子就是上个月买的,刚晒干。”
“到哪里去打米呢?”冼惠明问。
“我们自己用碓窝舂米。”赵怀恩说。
“那生活用品也是要到宝灵沟去买吗?”冼惠明问。
赵怀恩点点头:“嗯,因为路远,每次去都要搞很多东西回来。”
冼惠明沉思片刻:“那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开个小店,多从外面批点生活用品,这样既可以赚钱糊口,又可以解决村民的日常需求?”
赵怀恩叹道:“一言难尽,这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买东西也大都喜欢赊账,或者以猎物交换。再则,他们宁可自己走几十里山路自己去背,也不愿意让人赚了中间的差价。所以,真要开了小店,也赚不了多少钱。”
冼惠明点点头:“怀恩,你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吗?今后自己有什么打算?”
赵怀恩又开了一瓶“酒鬼酒”,给冼惠明斟上:“惠明啊,我不比你啊,没什么文化,学了点本领,但大都是些拳脚功夫,倒是在南株这十来年,你让我开了不少眼界,也赚了点钱。这次回家老母的病也基本治好了,大妹也出嫁了,我现在也别无他求,在山坳里开垦了几亩薄地,农忙时下田干点活儿,平时打打猎,换点活钱,等来年再娶房老婆,也就知足了。你就别为我再挂心劳神了,这就是命吧!”
两人一阵沉默,喝着闷酒,谁也没提当初南株发生的事。
过了良久,冼惠明才开口道:“怀恩,你我是兄弟,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道说道。等高速公路竣工通车以后,我想离开南株,回东江市去,搞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司。到时候,我给你捎个信,如果你愿意就来东江找我,就在东江安个家,这辈子不回来也行。”
赵怀恩低着头不吱声,一只手在桌上机械地动着,眼睛里滚动着迷惘:“惠明,谢谢你还这么看得起我。你啊,这次来得突然,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到这深山坳里来看我。这样行不行,到时候我这里能走脱,就去东江找你。实在无法走脱,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找机会去东江看你。”
冼惠明一边喝酒,一边揣测着赵怀恩的话,想想也只好如此了。
他便点点头说:“好吧!我到东江后就给你捎信过来。”
夜深了,两人喝了酒都有了睡意,赵怀恩给冼惠明铺了床,说是床,其实就是由几根粗木棒绑成的,上面铺着几张兽皮,自己就睡在了一旁干草垛上。
冼惠明钻进了灰不溜丢,汗味很浓的被子里。大山里夜风很冷,他想幸亏自己一个人来,要是听了于亚菲的话带上李婷,那这一夜该如何挨过。
想着想着,冼惠明睡着了,睡得很香。
大山里的早晨很美。
微风轻拂,群鸟沸腾,太阳光从树梢里射过来,金灿灿的十分温暖。山里的空气非常新鲜,有泥土、茅草、树叶、山草的味儿,令冼惠明感到心旷神怡。
吃完早饭,冼惠明准备走了。
赵怀恩也想,怕他待长了不习惯,也就不和他无谓的客气了。他挎着两支上好药的枪,一直将冼惠明送到了宝灵沟林场汽车部。
趁等着开车的时间,冼惠明把赵怀恩拉到一旁,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拿着,不要多说了,这本来就是你的。”
赵怀恩看看四周,一副为难的样子:“惠明,这样不好啊……”
冼惠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没什么不好的!你听我说,我冼惠明做事喜欢干脆、爽快。这里面是五百万,你如果以后去东江的话,就用这笔钱作为安家费,我就不管了。如果今后不准备去东江的话,你就在县城安个像样点的家,把两个老人也接到县城去享两天福,我们也就没有太多见面机会了。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能来东江找我。”
冼惠明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向长途汽车。
赵怀恩呆如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汽车发动了,他这才缓过神儿来,朝汽车挥着手。大声叫着:“惠明,你到东江一定给我捎个信,我会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