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南山乡太大了些,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人烟。荒草河滩,绿意更衬一份凄凉。老树新叶,桃花只有嫩柳相伴。
离南山最近的一处人迹,是靠西偏北的一座村落,寥寥几户人家,却并非以那下田耕作为生计,而是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座看着安谧恬静的小小村落,实则群集了一帮手持钝刀肩扛板斧,专门抢富劫贵的流氓匪徒。村落模样不过是一个偌大的陷阱诱饵,这可是一座真真切切的恶蛮山寨子。
南山的潮雨天气一直蔓延至此,村寨里有家客栈,听着倒是有些稀奇。这简陋客栈里自然没有什么好酒好菜可以招待,不过也拾掇的比较干净舒爽,在外人看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此时客栈之内,有三个人围在一桌,坑洼不平的劣质木桌上只有可怜一碟炒到干瘪的蚕豆下酒。
身着破旧麻衣,头裹素色白巾的郭奇友卷起了打满补丁的衣袖,露出底下一双泛着蒜黄却孔武有力的手臂。在寨子里待了十年也算是老前辈了,这名看着正经的胡面汉子在缺了几个口的盘子里挑起了一颗相对饱满的蚕豆扔进嘴里,骂骂咧咧道:“都他娘过去了这么多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来?这好不容易接到的大活,莫不是就这样溜走啦?咋整咋整?老子可不想再天天对着那红薯泡稀粥了,搞得现在每天上茅房拉屎都能闻到一股地瓜味儿。”
挤着嘴皮扭头朝地上吐出一口残渣,搁在桌子底下的腿脚却是被人重重踹了一下。
一位身段妖娆的少妇穿着敞肩劣纱,摇着桃花扇,朝郭奇友翻了个挂满媚意的白眼,嗲声怨道:“恁的粗俗呢,就不会注意点说话啊?”
郭奇友没皮没脸的笑道:“哟,还装得跟黄花大闺女似得呢,你女儿要是没死,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怕正好可以给我当老婆了吧?”瞅了眼妇人胸前的壮阔景观,郭奇友咽了口唾沫。
少妇媚眼一瞪,瞧见了这个没出息的汉子那直溜溜的眼神,陡峭胸口却是骄傲一挺,讥嘲道:“就凭你?我呸!”
郭奇友心中烦闷,也没力气与这位传言中克夫克子的晦气少妇顶嘴,又扔了一颗蚕豆入嘴,伸手便要去拿桌上唯一一壶酒,却被一把桃花扇重重砸中了手背。
“去去去去,一边去!”丰满少妇嫌弃骂道,转而又端出一副娇媚神态,拿起酒壶给身旁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精壮男子倒上了一杯,娇滴滴说道:“庆爷,你说这笔买卖靠谱不?”
庆爷姓乐,有一个吉利名字叫安庆。可能是他爹娘取名字时,被那调皮捣蛋的老天爷遮蔽了双眼,这才取出这么一个荒诞的名字。
乐安庆长得一点也不乐,一张愁眉苦瓜脸,看着还有些天生狰狞的凶相。他本是南山内一家商人的儿子,二十岁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碌碌无为的庆爷没有经商的天赋,倒是从小羡慕那些书里的绿林好汉,于是干脆出城当起了山贼,心想着这是何等的洒脱自在。结帮成派,靠着富饶南山乡这个现成的香甜诱饵,倒是网到了不少肥美的鱼虾,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过得是滋滋有味。
只可惜好景不长,愈发响亮的名头终于引来了官兵的围剿,来往的商客们也都知晓了南山境外有一个杀人劫财的凶恶帮派,俱是绕了开去,宁愿交一些银子让官兵们护送着行走官道。于是,寨子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弟兄们死的死逃的逃从良的从良,也只剩下如今这么几条实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孤魂野鬼了。现在,一两个月能碰上一个心存侥幸或是不知死活的猎物痛宰一顿,那都应该谢天谢地了,更多的时候不是啃着红薯芋头,就是嚼着花生蚕豆,连像样点的酒都喝不起。
安庆安庆,安个屁,庆个鬼!
乐安庆看着门口雨水哗啦,在心中闷骂了一句,将一口酒水仰头饮尽,恶狠狠地说道:“靠谱要做,不靠谱也要做!”
少妇捂嘴咯咯娇笑了两声,娇声道:“庆爷说话就是霸气,奴家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郭奇友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胸大无脑的傻娘们,你懂个蛋啊!”
一把抓起酒壶洒满一杯,喝完又砸吧砸吧了嘴,郭奇友眉头一皱,啪的一声将酒杯砸在了桌子上,扯着嗓子骂道:“我说老谢,你这酒里兑的水都快赶上老子刚才拉的那泡尿这么多了吧?这他娘是给人喝的吗?”
少妇白眼一瞪,实在是嫌这人恶心。乐安庆用即便不怒也凶恶的眼神看了郭奇友一眼,闻这话越发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那杯东西有些反胃。
郭奇友口中的老谢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年近花甲,孑然一身。他可不是这山寨里头那些打家劫舍的匪徒,只是一个真心想要开一家客栈的清白老头。只是为何要来此处扎根,就连乐安庆也很迷茫。
不过这座寨子这几年能够安稳下来不再被官兵追剿,老谢的功劳可不小。乐安庆正是听了他的意见,将寨子伪装成一个村子才免于被剿灭的后果。乐安庆将老谢留在了村中,允许他开了这家客栈。一方面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另一方面则是多了这家客栈,便也更多了一份伪装的资本啊。
看似重情重义的寨主其实心眼真不小。
老谢站在柜台前敲打着算盘,也不知道这么一家几乎无人问津的客栈有什么资金出入可以盘算。听闻郭奇友那句粗俗口语,老谢咧嘴一笑,却是缺了一颗门牙,连说话都有些漏风:“别嫌弃,不然连碗水都不给你。”
郭奇友一挥手,不耐烦道:“得得得,不喝白不喝。”
又是一杯劣酒下肚,郭奇友拍了拍桌子说道:“老大,我可直说了,这笔买卖要是再干不成,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啊。我再不济,哪怕在南山大街上当个乞丐也比在这儿强啊!”
乐安庆也不生气,用手拨弄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蚕豆,淡淡说道:“说得好像这笔买卖成了你就不去南山了一样。”
郭奇友被窥破了心思,也不尴尬,只是没羞没臊嘿嘿一笑:“老大不愧是老大啊,就是了解我。唉,难为我这位两腿间的小兄弟跟着我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多长时间没尝过鲜了,要是有钱了还不去那南山乡摸上几个肥嫩美妞,提枪爽上一爽,这他娘的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乐安庆置若罔闻,****却是啐了一声:“德行!”
郭奇友也不气恼,色眯眯地看着她,笑道:“莲娘,要不我也不去南山了,就与你做一笔痛快的皮肉买卖如何?这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莲娘柳眉倒竖,怒目骂道:“滚!”
乐安庆突然蹙眉沉声道:“有人来了。”
郭奇友与莲娘眼睛同时一亮,急不可耐地望向门口。
两把秀伞收拢,露出两道修长身影来,郭奇友眼中的光芒亮了一分。
接着,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不算俊俏却也算是白净的公子走了进来,莲娘媚眼中的光芒也亮了一分。
年轻公子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抬头淡笑道:“掌柜的,门口有两匹白马,麻烦加些饲料喂喂饱。”
难得见到几位客官,老谢心中自然也是开心得紧,缺着门牙嘿嘿笑道:“公子放心,穷乡僻壤什么都少,就是这牧草满地都是。”
老谢冒雨小跑出了门,年轻公子看了看外头天色,无来由地轻轻叹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说完便摇了摇头走到了那两位女子身边坐下。
乐安庆朝郭奇友使了使眼色,色心大发的粗俗汉子望着那两个年轻小娘子口水淌了一桌子,直到一把桃花扇砸中了脑袋这才回神过来,待明白了老大眼神中透露出的含义,立马拍拍胸脯小心翼翼地溜出了客栈。
莲娘站起身来,摇着扇子扭着腰肢便来到了三人身旁,故作庄重道:“三位莫不是从那南山出来的?”
说话间,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位俊俏公子哥身边的两位女子。一位冰冷如覆霜,面无表情地闭眼休憩;一位看着倒是有些气质,不过容貌普普通通,与风韵犹存的莲娘相比也还差点意思。
年轻公子哥起身行了一个礼,细声缓语道:“正是正是。在下南山陈笑,出门北上只为游历一番涨涨见识。”
身旁,在莲娘眼里还有些气质的小娘子抬头看了年轻公子一眼,眼神炽热。
莲娘摇扇笑道:“公子真是好兴致。不过听说这附近有山贼出没,公子若信得过奴家,还是赶紧上官道安稳些。”
“山贼?”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害怕和担忧,再次附身谢礼道:“在下知晓了,多谢大娘提醒。”
莲娘嘴角抽动了一下。
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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