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6年,有一天,北方某座大都市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毒蛇咬伤,送进了医院。咬伤他的,是一种剧毒无比的毒蛇,很稀有,医生极其惊诧,不知这少年怎么会被这种少见的毒蛇所伤。更令人惊诧的是,被这种毒蛇咬伤的人,十分钟之内就会昏迷,半小时之内,若不及时注射抗蛇毒血清,就会丧命。但这少年被送来时,距离他受伤已近一个小时,神志却依然清醒。只是,对医生的提问,比如,在哪里、又是怎样被咬伤的,他缄默不语。
这少年生活的城市,和所有的大都市一样,高楼林立,每一寸土地都覆盖着水泥,汽车将路面塞成实心。一个少年人的世界里,有麦当劳和可乐,有阿迪达斯和超女,有电脑和网络,有QQ、MSN和“博客”,当然,也有“动物世界”,但那都是在电视里,只有在电视虚拟的世界里,一个城市少年才会和这种稀有的毒蛇遭遇。
这家医院,刚好没有这种救命的抗蛇毒血清。于是,动用了各种现代化的手段,从遥远的另外一座城市,火速调来了针剂。可是,这种“火速”,与蛇毒对生命的吞噬而言,还是太慢太慢,就像牛车与火箭的悬殊:医生其实是不抱希望的,只是一种“不放弃”的姿态。但,奇迹真的发生了,少年在被毒蛇咬伤三十六小时之后,竟被完好地、成功地抢救了过来。
医生深感震惊。
揭开少年受伤秘密的,是媒体。这很正常,在少年生活的这个时代,媒体无孔不入。媒体报道了这起罕见的毒蛇伤人案和“成功抢救”,为了挖到更多的故事线索,他们十分敬业地来到了少年人的家。他们几乎被吓死!少年人的家里,大大小小,盘踞着大约一百多条蛇!响尾蛇、眼镜蛇、蝮蛇、竹叶青、五步蛇、菜花蛇,当然还有那剧毒无比的稀有奇蛇,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一座蛇岛!在这被钢筋水泥塞成实心的大都市,在这人气蒸腾几百万人口麇集的地方,少年和他的母亲,原来竟生活在一座“蛇岛”之中。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居民小区,一幢极普通的、建于八十年代的楼房,一间二居室不满五十平方米的单元,一百多条蛇和少年还有母亲,济济一堂,隐秘地生活了多年。媒体的曝光,使全城为之轰动,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少年和母亲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母亲说,“他爱蛇如命。”母亲这么说时眼睛闪着泪光。
这是一个离异的、单亲的家庭,没有父亲。母亲说少年从小就内向孤僻,不喜欢和人交往。五六岁时,有一天,他回家,捧回一条小蛇,那是他的第一条蛇。母亲吓死了,要他丢掉,可是儿子的回答让她更加害怕和吃惊,儿子说,“妈妈,你知道它找了多久才找到我?”只见那小青蛇,爬在他肩头,耸起身子,用它柔软冰凉的身体,摩挲儿子的脸。母亲被这怪异的亲昵感动了。
母亲也不知道这些蛇从何而来。对于这个问题,少年的回答则是,“它们找着了我。”记者为此采访了许多人,有少年的同学、老师、邻居等等,他们的回答亦是猜测。他们猜测说,这些蛇大约是少年从各个动物自然保护区和动物园偷来的。这个回答,说服力依然很弱,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并没有到过多少地方,就算他到过一些动物保护区,要偷这一百多条蛇,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少年在电视镜头前就像一个普通的自闭的孩子,不喜欢说话。当记者一再问他如何竟被自己的“朋友”咬伤时,他说,“是我不好。”显然他不喜欢谈这个问题。善于穷追猛打的记者问他听没听说过“农夫与蛇”的寓言,他忽然愤怒了,他说:
“是我先伤害了它!”
他变得很激动,甚至口吃。他说它要是真想伤我的话我早就没命了!哪个医生能救得了我?他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自杀了!它自己把头伸进了暖气片的缝隙中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它太伤心了!少年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他默默地哭,不再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
后来,记者又专此采访了许多的专家学者,有生物学家、蛇类专家、心理学家、教育工作者、社会学家等等。生物学家和蛇类专家都称少年的话没有“科学根据”,他们从生物学、遗传学的角度分析说蛇是冷血动物,根本没有感情。而心理学家、教育工作者和社会学家,则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认为家庭的离异和不幸最终导致了少年严重的心理疾患,使他常常陷入一种幻觉和狂想之中而不自知。这是最为“科学”和合理的解释,于是,他们共同呼吁,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应该有更多的爱。
他们都没有提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少年身上,或许携带着人类所不能了解的灵异与古老的基因密码,他是造物的意外,是另一个生活在我们中间的“粉孩儿”。
我把刻录了这篇电视新闻专题报道的光盘收藏起来,和母亲的那张《钱塘晚报》放在一起,保存在书柜里,放在众多神话传说的中间。有时夜深人静,我会和那个孩子相逢,他盘腿坐在草地上,神情十分严肃。他严肃、忧伤地重复着一句话,他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2006年3月23日—5月26日
第一稿于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
9月25号雷峰塔重生日第三稿
2006年12月24日改定于太原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