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在你当初的识时务与今日的骨气上,我不杀你。”楚清欢知他想法,淡淡道,“你在宫中做统领多年,相信多少给自己留了后路。我可以放你离开,能不能救你家人出齐都,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张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见她全无玩笑之意,这才相信自己所听,顿时眼眶一热,三十好几的汉子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若你大难不死,可带家人前往大邺找我,我会给你家人一方平安,免除颠沛之苦,若不然……”楚清欢没有再往下说,但话中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
张成砰然跪在血泥之中,不顾满地血水泥泞,砰砰砰重重磕了三个头。
“谢公主不杀之恩!”
“谢公主成全之恩!”
他站起,满脸都是血污,连眼睛都是通红,定定地看着楚清欢,动了动嘴唇,猛地转身牵过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跃马而去。
楚清欢静静地看着前面那个修罗场,看着文晋这边的人象是被割倒的麦子一般一批批倒下,眸光清冷无波。
“公子?!”身后钟平忽地一声惊呼,下一刻便已与那些侍卫奔了出去。
她倏地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却见前方一灰一白两人骑马而来,蹄声被这边的喧杂淹没,可马背上的人,不正是鲁江与严子桓?
心中忽然便是淡淡的喜悦升起——他没事,萧天成并没有为难他。
随即便微蹙了眉,这么大的雨,他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赶了来,身上连个遮雨的雨披与竹笠都没有,就他那样的身子骨,真是不要命了。
严子桓一张脸苍白得象他身上那件白色锦衣,头上的束发早已散落,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摇摇欲坠,象是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倜傥风流模样。
这个但凡出门便需有马车,上了马车还得躺着,身下还要垫上三层软垫的人,说不定连骑马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到过,此时却那么风里雨里地颠簸了那么久。
他并没有去看那满地的尸骨,眼睛急切地搜寻着,当看到远远站在一边的楚清欢时,他狭长漆黑的眸子蓦地一亮,青白的唇便深深地弯了起来。
一笑,容颜倾绝,偏那笑里还带着丝孩子气的开心。
她心中一暖,便也微微地笑起。
唇弧微扬,心中突起警兆,她回头,便见高坐于墨骓上的夏侯渊不知何时手持金色长弓,金羽墨箭上弦,弦如满月,箭尖一点寒光对准了毫无察觉欣然而笑的严子桓。
神情肃杀,通体杀意。
没有人发现这出人预料的突然变故,除了楚清欢。
钟平等人正背向着朝严子桓跑去,严子桓则振作了精神加快速度朝她奔来,眼里只有一个她,而鲁江一路护在他身边唯恐出意外,精神体力皆有大耗,此时见他安然抵达,又有钟平等人接应,反倒松懈下来,放慢了速度落开了一大段距离。
清河所率的骑兵还在继续着扫尾,一个简单的“杀”令,意味着没有人可以留下性命,陈屏儿到底撑不住,弯着腰吐得天昏地暗,自顾不暇。
只有她,是那个最先也是唯一意识到危险的人。
她一惊,只觉得前后两世加在一起,也只有当初得知阿七被困古墓生死未卜时的消息最让她心惊,然后,就是这一次。
他要杀严子桓!
这绝不是个疑问,而是肯定的事实。
他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杀意,比之先前下令时更令人心寒,那杀意里是狠厉,是必杀,是势在必行。
她想出声询问,想过去阻止,都来不及。
也就在她回头看到那一幕的那一刹,夏侯渊松指,箭离弦,那金光穿越雨幕,激起朵朵水花飞旋,那尖利寒光挟带风雷之声破空,万钧之势如雷霆,如慢镜头一般自她视线里飞越,似缓慢,实则一瞬,笔直呼啸着射向那含笑奔来的男子。
金尾羽箭自所有人头顶越过,凌厉的风声响彻耳鼓,对面鲁江猛然转头,只见那墨色金线横贯长空倏忽而来,瞳孔骤然紧缩,钟平几人惊诧回头,无不变色。
“公子!”
他们齐齐狂奔,鲁江拼命抽马,恨自己没能紧跟在后,钟平等人则恨自己跑得不够快,怕自己来不及,来不及在最后时刻为他们最为敬重的公子挡箭。
来不及。
谁也来不及。
那箭是何等的快,又是何等的臂力射出,凭脚步又怎能追赶得上。
漫天的绝望几乎将他们淹没,以至他们都没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几乎幻化成一道虚影,在箭离弦的瞬间便冲向严子桓的方向,然后狠狠挥臂,雪亮光芒自她手中激射而出,在箭尖即将射中严子桓心口的刹那与那道黑线交汇。
“叮!”一声清音悠悠,如山水云间古寺中梵音将起的那一刻,那声清悦悠扬的钟响。
所有人的眼睛都停留在了交汇的那一点,心弦震颤。
一撞间,火星迸溅,长箭与匕首皆是一震,巨大的震荡之下,匕首反弹而出,长箭偏了一偏,一偏之下,箭尖没衣而入。
“噗!”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朵血花绽开在那片素白之上,严子桓唇边犹有笑容未褪,怔怔低头看着胸前那支墨黑金羽的箭枝,笑容凝结成霜。
即使被撞偏了方向,这支必杀之箭还是射中了他的胸口。
“公子!”
钟平等人痛呼一声,奋力纵身一扑,堪堪接住斜身落马的严子桓,虚虚地环他在怀,却是连碰都不敢碰他,象是抱着稀珍的薄胎瓷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都是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皆泪流满面,与雨水混在一处,满嘴都是咸涩的味道。
楚清欢一步步走了过去,双腿沉重得象是灌了铅。
他要杀严子桓,为什么?
眼前都是严子桓虚弱又强撑的微笑,他在流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红,又被湿衣晕开,深一片浅一片地让人更为心惊,他的唇角也有血缓缓流出,与苍白的脸青白的唇交映着,浓烈而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