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在府前停下,待车内的人陆续出现在眼前时,她的眼眸中透出一抹犀利,随即隐去,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宦官。
白面无须,喉无突起,肤色发白,走姿更是缺少一种男子的气概。
一名小厮快速双手撑地,跪在为首那辆马车前,其他车内的人都已下车,就那马车连车帘都没有一丝波动。
后面上来两名三十岁左右的宦官,一人打帘,一人手背朝上伸出,悬在车门前。
少顷,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搭上了那人的手背,如枯枝一般的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阳光下幽幽发光。
接着便是一颗满是白发戴着黑色纱帽的头颅。
里面的人弯着腰走出,并不急于下车,而是挺起腰板仰起头来傲慢地环顾了一周,看到站在阶上的夏侯渊并没有多大的意外,薄得只剩下一线的嘴唇往两边拉开一条向上的弧线,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好大的架子。
比夏侯渊这个当家王爷还要大。
下一刻,那年老宦官已转向楚清欢,与她淡淡俯视的眼眸一碰,他勉强可称之为笑的笑容顿了顿,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抹精光。
踏上小厮的背,黑色皂靴重重踩于其上,毫无怜惜之意,眼中的精光隐在松驰下垂的眼皮下,再抬头时已不见。
脚踏地面,放开那名宦官的手,他在阶下向夏侯渊抱拳施礼,笑道:“咱家见过王爷。”
而在此时,先前下车的十多名宦官才跟随其后统一行礼问安。
“总管何需多礼。”夏侯渊牵着楚清欢的手快步下阶,一手将他扶起,笑容明朗,“总管这两月为了秋季贡茶在外奔劳,辛苦了。”
“能为王爷分忧,再辛苦也是应该的。”他嘴上说得恭敬,表情却不如他的话那样谦恭,笑着看向楚清欢,“这位是?”
“这位是……”
“我姓楚,总管称我一声姑娘即可。”楚清欢打断夏侯渊的话,淡淡接口。
“哦,楚姑娘。”总管拖着长长的尾音,白得如同抹了粉的脸上褶皱纵横,笑声尖细,“姑娘容貌倾城,仪态万方,与王爷这么一站,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奖。”楚清欢并不多言,对其夸赞只作简单回应。
总管再次看了她一眼。
“王爷。”马车最后面,上来一名年轻男子,朝夏侯渊微笑行礼。
“书怀,这次跟总管出门,可有向总管学到些东西?”夏侯渊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嗯,瘦了。”
“回王爷的话,属下此次随在总管左右,可谓受益良多。”杨书怀露出一线洁白的皓齿,冲着总管微微拱手,“这都要感谢总管悉心指教。”
总管干干一笑,并不谦让,道:“咱家长途奔波,有些累乏,先向王爷告退。”
“总管快去歇息。”夏侯渊身子一侧,环着楚清欢让到一旁,“书怀,你陪总管回房。”
“是。”杨书怀恭敬领命,朝总管道,“总管请。”
总管对夏侯渊与楚清欢点了点头,越过他们上了台阶,其余宦官皆无声跟在后面。
直到他们进了大门,夏侯渊脸上的明朗和熙渐渐变得意味不明,眸子幽深得如同笼上一层雾霭。
“这公鸭嗓听得人难受,拿根绳子把那脖子捆了才好。”
“不急,迟早有那一日。”
楚清欢回到东跨院,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人都召集到她的房间。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季婉瑶本来还想开开玩笑,见她一脸严肃,也不敢随意玩闹了。
楚清欢看着小一等人,这几人皆长得眉清目秀,以小一最为年长,但也不过十六岁。
他与小三儿曾是宫里的tai监,此时年岁不大,身量单薄些倒是不引人注意,再加上楚清欢要求他们保持男人正常的走姿,并且尽量少言,如需开口时声音要压沉,平时又很少出东跨院,因此并未有人起疑。
但今日那些宦官回府,尤其是为首那个总管,那眼睛尤其毒辣,在他面前恐怕隐瞒不住。
“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她来回踱了几步,将那些宦官之事跟他们说了,神色端凝,“从现在起,小一两人不得再出东跨院一步,再紧要的事,也由其他人代办。还有,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皇宫有关的一切都要三缄其口,私下也不许,可明白了?”
“明白了。”小一等人暗暗心惊,都慎重地回答。
“清儿,这王府里怎么会有宦官?”季婉瑶疑惑地问。
“他们都是大邺皇宫里的tai监,那总管以前在宫中近身伺候先皇帝,淮南王被罢黜到淮南不久,先皇帝便指派他们为淮南王料理王府事务。”楚清欢拿起一本书册,随意地翻了翻,“说是料理,实则监视更贴切。”
“先皇帝,那不是淮南王的大皇兄么?”季婉瑶在宫中几年,对各国都有大概的了解,“我曾听姐姐讲过,当年淮南王犯了错,被他的父皇废了太子之位,立大皇子为太子。次年,淮南王被送到淮南贫瘠之地,并终生不得回京。同年,他父皇驾崩,大皇子继位……这么说来,那位大皇子做皇帝不久,就派人过来了。”
楚清欢看她一眼:“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那是当然。”季婉瑶有些小小的得意,“只可惜那位皇帝只在位十年,后来患恶疾宾天,由其太子继位……说起来,如今那位皇帝虽为淮南王之侄,年岁倒比淮南王还长一岁呢。”
楚清欢缓缓合上书册,眸中若有所思,夏侯渊的过去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
“哎,清儿,姐姐说这些事的时候,你不也在的嘛,不会全忘了吧?”季婉瑶咕哝,“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淮南王么?真不知道先帝那时候为何会答应淮南王的求亲,这么不受皇帝待见又处处被人监视的王爷,嫁了能有好日子过么……”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楚清欢虽也有疑惑,倒也不甚在意,“总之,你们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切不可露出痕迹让人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