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要慌,不要乱,都到这边来。”她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表现得尽量平静,“小二小四,你们照顾要好小五,小三,你照顾好杏儿。”
“大小姐,你……”
“放心,我很好。”季婉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迈着有丝发颤的双腿走到画舫中间那张桌子前,她努力不去想自己发软的双手,努力不去管身边奔走的人群,几次打滑之后爬上了桌面。
爬上桌面,她闭了闭眼。
她有点发晕,船身的晃荡,灯光的晃荡,整个湖面上的船与人群的晃荡,让她几次都有跳下去的冲动。
“你们,都别晃了!”她突然大喊了一声,闭着眼睛,扯着嗓子,“晃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能让月亮不红吗?”
用这种接近撕吼的方式,女子声音里特有的清脆娇软显得尖锐刺耳,刺破了层层喧嚣,竟将这混乱得无法听清任何一人话语的场面生生压了一压。
这一压,便是一静。
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高高站在桌子上的女子身上。
季婉瑶睁开眼睛,扯完这一嗓子,她发现自己竟然神奇地不打颤了。
“各位,”她望着乌泱泱一片抬头看着她的人,咽了咽口水,“不就是月亮红了么?又不是天塌了。就算是天塌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扯了当被子盖不就行了?有必要慌成这样?”
人群中有人脸红有人脸白,不知道是不是被灯笼给晃的。
“瞧瞧你们,”季婉瑶朝底下呼拉一指,划了个圈,“带着孩子的把孩子给丢了,带着女人的把女人抛一边了,这会子男人的英雄气概也没了,才子的翩翩风度也不要了,一个个都没主见地原地打转转,丢人不?”
很多人都往后缩了缩,满面羞色地低下了头。
“听我指令。”季婉瑶神情严肃,中气十足,“谁也不许抢道,所有船只依次靠岸,前面的先行,后面的调整方向,列队等候。”
湖面上极静,也没有人动,她不自觉地又咽了咽口水,刚才的勇气也不知去了哪里,心里直打鼓。
一打鼓,她就想从桌面上溜下来,却又拉不下这个脸,觉得这样很没面子。
“好!”正当她两难时,同船的一个年轻男子却突然说道,“就按姑娘所说的做。船家,我们先靠后,让旁边的船先行。”
一人出声,其他人立即附和,湖面上的船只四下退开,有序排列,虽然诡异的天象仍然让他们心惊胆战,但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慌乱。
季婉瑶冲着那男子感激一笑,爬下桌子。
一下桌子,才发现这男子长得还挺好看,虽然比起夏侯渊有很大一段差距,但相比石坚那种壮实型的就绰绰有余了。
男子本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见她大方地对他笑,也温和地笑了,微微作了个揖:“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楚……”
季婉瑶还没说完,小五已跑过来,一脸崇拜:“大小姐,您刚才那样子真厉害,快有二小姐的气势了。”
“真的?”季婉瑶一喜。
小二扑哧一笑,将她拉了过去。
“大小姐,那人是谁啊?”小四瞅着那男子悄声道,“刚才那么乱,他倒是一个人坐在船边上,也没见他怕。”
“是么?”季婉瑶偏着头,见那男子已独自走向船尾,“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才说了两句话,您就可以对人家下结论了?”小二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
“你没听见刚才他……”
季婉瑶话到一半,忽觉船身一阵震动,正诧异间,便听到有人大喊:“不好,船漏水了!”
众人脸色一白。
他们此时正在湖中央,若是落水……
船头的灯光映着船上之人恐惧的眼睛,还来不及喊救命,只听得船身“咔嚓”一声巨响,瞬间从中间裂成两半。
湖水喷涌而出,惊呼尖叫声中,季婉瑶仅来得及抱住小五,身体急坠的刹那,只看到船尾一人飞快向她扑来。
“大小姐——”杏儿呛了几口水,抱住一块破碎的船板浮在水面上,惶然四顾,“小二姐——小三——小四小五——”
乱。
彻底乱了。
所有人之前勉强被压在心底的惊恐再次涌了出来,此时陷入了更大的恐慌。
血月,血光之灾,不祥之兆,一一应验。
没有人跳下去救人,谁都在顾着自己逃命,不知道下一个灾难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杏儿抹一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拼命地喊,拼命地张望,只是哪里能找到其他人的身影。
“救人哪,谁能救救我家小姐——”她声音嘶哑,眼睛红肿,攀住一艘船的船沿,“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我找不到她了,一定还在下面……”
无人理她。
在生死恐惧面前,正义道德统统靠边。
她扒着船沿一寸一寸地挪,仰着头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求求……”
她突然张大了眼睛,眼前的船身慢慢映出一个影子,举起了手,那手里还拿着……她一惊,正要回头,脑后却蓦然传来剧痛,紧接着眼前骤黑,一切人声水声全部消失。
楚清欢回到东跨院,院里灯火通明,房间却多数黑着,只有小一的房里亮着灯。
她微微沉了眼眸。
今晚的王府与往日无异,一切似乎都很平常,但她总觉得空气中有丝隐隐的紧绷,这是她多年行走生死边缘造就的敏锐直觉。
这种感觉,在她与夏侯渊在明光湖喝酒时就有。
不,应该说更早,早在夏侯渊对万顺山说,要让府内本地下人回家团聚的时候。
推开房门,小一听到动静立即走了出来:“二小姐您回来了。”
“人呢?”她回身,“还在前庭吃酒?”
“回二小姐的话,大小姐带着其他人去城外的天水湖游湖赏月,怕打扰您跟王爷,就没有告诉您,留我在院里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