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她的指托住他的下颌,轻声命令。
手指上的凉意便更为直接地沁入了肌肤,他依言抬高了头,心里却因为她的动作而起了微澜。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身体上的接触,比这更为直接更为火热的动作都有过,但只有这一次,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下,是她的唯一一次主动,很自然,很温情。
自然得仿佛这个动作做过无数次,温情得仿佛他们原本就是朝夕相对相濡以沫的一对人。
甲胄微响,烛光柔和,谁也没有说话,帐内静谧祥和,眼前的女子眼睫轻垂,面容平静,往日的冷冽在此刻似乎被烛光消融,他想,如此时光就此停止,他只愿能保留住这一刻。
在往后的很多个日夜里,他总是回想起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女子细致而妥帖地为他穿着战衣,如同送丈夫上战场的妻子,平凡而又温馨。
“好了。”楚清欢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确定没有哪里穿得不合适。
“好了?”他回神,一瞬间心头涌起一丝遗憾。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低头看着穿戴整齐没有一点不足可以挑剔的战甲,他将心里的感觉收起,看着她:“我该走了。”
“等等。”她拿起狐裘,“低头。”
他不由微微笑起,顺从地低了头,再一次接受命令,并稍稍倾下身子。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命令得了他,还能让他如此心甘情愿,如此心生愉悦,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她的手环过他的颈项,将狐裘披在他身上,系好:“外面冷,先披着,等上阵的时候再脱。”
“好。”他直起身来,“那我去了。”
“嗯。”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笑,转身往外走。
当手指触到帐帘时,身后的人蓦然出声:“夏侯渊。”
他几乎是立即回头。
女子背光而立,神情淡淡,语气亦是随意清淡:“一切小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深深凝她一眼,应允:“好。”
这一声‘好’,语调很轻,答得郑重,就象彼此间作下了一个承诺。
等我,给你好消息,以不辜负你的这一片心意。
承顺三年,十二月初二。
是夜,被魏平贤二十万大军阻在兆京之外的淮南军突然发起进攻,来势极快,且毫无预兆。
魏平贤闻讯立即披衣而起,一道道指令发下,心中并无急乱,只因他对自己有极大的信心,应对淮南军亦有极大的把握。
就在魏平贤等着淮南王在遭遇他的铁壁铜墙再度知难而退时,以魏平贤为总帅,由其他各路将军分率的二十万大军突生异变,纷纷各自为营,不再服从统一调度。
牢固如一块铁板的阵营出现一道道裂痕,随着淮南王一马当先冲杀而入,紧随其后的淮南军先锋营如同一把尖刀深深插入,再被骁骑营与左右翼两营从两边破杀,这些裂痕越扩越大,直到魏平贤再也无法控制。
牢不可破的军阵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分崩离析,淮南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魏平贤大军冲击得四分五裂,魏平贤被生擒,其余者多数归降,只有少数不愿降者被当场斩杀于马下。
淮南王直取兆京,天光将亮之际,兆京破。
一夜的歌舞升平,一夜的饮酒作乐,直到后半夜,承顺帝夏侯昱才在声色犬马中搂着他心爱的皇后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纵情满足的笑容。
天还未亮,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之人脚步仓促,神情慌乱,以致忘了该遵守的规矩,直直奔了内殿:“陛下,陛下……不好了……”
睡得正香的夏侯昱被人搅了好梦,眼睛未等睁开,随手便抓过身边的枕头扔了出去,骂道:“混帐奴才,拉出去砍了!”
被责骂的太监咬了舌头,见枕头飞过来也不敢躲,缩着脖子挨了这一记,见夏侯昱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不禁大急,再也顾不得太多,站在原地着急地喊:“陛下,大事不好了,淮南王攻城了!”
“胡扯!”夏侯昱睡得迷迷糊糊,十分恼火,“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
“陛下!”太监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上前,心神无主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老太监走了进来,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李总管,您看……”
“你先出去吧。”李一全摆了摆手,“这里有我。”
那太监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相较于先前那太监的慌张无措,李一全显得平静很多,他转头看了眼床上的夏侯昱,微微叹息一声,走了过去。
“陛下,奴才伺候您起身吧。”他行到明黄帏帐两步外,躬着身,等着床上的人回应。
回应他的却只有低低的打呼声,后半夜才睡的承顺帝早已习惯了晚睡晚起,现在这个时辰对于他的睡眠来说,才只是个开始,离起床还早得很。
李一全苍老的脸上现出一阵淡淡的哀伤,他默立了片刻,走上前去,摇了摇夏侯昱的肩膀:“陛下,起身吧。”
“嗯——”夏侯昱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不长眼的奴才,没看到朕在睡觉?”
“啪!”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在大殿内回响,李一全不避不让,生生受了这一掌,脸上立即浮起一个红手印,他没有去揉,只是沉默地受着。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无数人影在大殿长窗上闪过,凌乱的脚步声,克制不住的惊叫声,打破了这座沉睡于梦中的皇宫。
“陛下,您该醒醒了。”李一全低低的声音象是自语,目光在夏侯昱脸上久久停留,“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您还不想醒么?奴才也想让您多睡会儿,可如今,王爷回来了,就算您不想醒,也没法子……”
“陛下……”又有人跌撞着跑了进来,一抬头看到床边的李一全,几乎是哭着说道,“李总管,外面有人来报,城门……守不住了……”
“我知道了。”李一全头也未回,“你让宫里的御林军守住宫门,谁也不许临阵脱逃,就说是陛下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