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古地记忆,雪幽身死
习惯了昏昏沉沉,习惯了不知所以。慕篱醒来,便也接着昨日,如平常一样静默。奇怪的是,从前的慕篱一直不是这样的性子,自离开无涯门,这种状态就开始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即使一路上出现了各种诡异之事,慕篱也是表面上淡淡的。
柳天青已经认定慕篱就是凶手,就连麒麟子也迟疑的跟从。或许,这样的事情太可笑了,可是对于沉迷其中的人来说,只要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就好似看到了希望,于是自己也就不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是有了生存下去的意义。对于柳天青来说,这种解释颇为合理,可是同为可怜的人,却总不知相拥取暖,千年万年都是不变的冰冷,这种运转方式,恐怕不会有多少人真心认同。
慕篱穿上鞋子,刚想要出去,眼前便闪过一抹淡紫,“楚言哥哥?”说着起身走了两步。窗边的楚言轻轻转身,仿若未闻的“嗯。”了一声,这下子慕篱的心抑制不住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做事情的?”慕篱的问题很多,不过还是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使自己不至于问的太多。
楚言一如既往,只是定定地看着慕篱,“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要回南疆,你跟我回无月林,明天就走,不回来了。”慕篱愣了一愣,转而大笑,伸手便去摸楚言的脸,“楚言哥哥你是生病了么?还是你大哥哥又要你娶妻啊,为什么非要我回去呢?无涯门是我的家,我明天不回去,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去的啊。”楚言的脸上露出一片伤心之色,这次许久没有消失。慕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抽回手来,止住笑听楚言说下去,“你病了,篱雪,很严重。”
不知怎的,慕篱总觉得楚言离自己远了,说不出所以然,就是那么远了。虽然见面两次,第一次却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而这第二次,所有的感觉就在楚言肃杀的表情里,尽数淹没了。慕篱抬头看着这个救命恩人,楚言的眼神,楚言的动作……好像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了,虚无缥缈。这时,泉凌剑突然的呜咽起来,慕篱大惊,连忙拔出查看,泉凌剑的剑身已从白色渐渐开始变为红色,就像自己胳膊上的红色信子,从剑柄一直到剑尖都可以看到一条红色的线。楚言脸色变了,又变了。
慕篱到死都记得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在泉凌剑全部变为红色那一刻的巨大光晕里,一个青衣的男子拿着一把剑跪在漫天的桃花微雨里,将自己的血尽数放空流进剑里,那剑是一柄短剑,剑柄上分明地写着——泉凌。旁边立着的老人是谁啊?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就看一眼。终于看到了,慕篱开始苦笑,不是老头子是谁?心里猛然间受到了极大的重创,怎么回事?
段弈在这时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身体突然僵住。慕篱跟楚言看到了走进门内的段弈,两个人全都长大了嘴巴,慕篱的眼中噙着泪,不知为什么很想哭,段弈慌了,急忙走过来。
随着段弈的走近,玄阳剑也迸发出一道明亮的光,光芒中到底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慕篱只是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连同自己的心被慢慢地剥开了。光芒终于随着段弈在慕篱身边站定停了下来,只是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三人全都看到了更为诧异的画面:一个绝美的女子被几个军士紧紧的抓着,在女子的面前,一个青衣的王侯已经没有了呼吸,而边上坐着一个面目可憎的君王,等等,那是?夜天歌,还有姜北辰!慕篱已经失去了力气,段弈紧紧地,紧紧地扶着慕篱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泉凌和玄阳安静了下来。
“那里面的男子是你吗?”慕篱轻声地问道。段弈的手紧了紧,“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的,在古地,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只是看不到那人的容貌,而你,我是真真切切看清楚记在骨子里的,我从未想过你是否真的存在,我不是完人,我阴晴不定,我只有龙神这个朋友,我,大概不应该对这个梦抱希望,可它下定决心似的,偏偏不叫我失望。”慕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或许他就是一场梦啊,你的一场梦,不应该是你的。对不对?段弈哥哥,我们认识的这样早,这样短,怎么可能?”慕篱的身体发抖,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境,可是老天却不给人留一丝退路。“子夜,长鱼子夜,你的名字刻在无月林天音阁上。”许久不语的楚言这时也不再沉默,“我捡到你的那一天,便知道你是前世亡人,不甘心的再次堕入轮回而已,还有你的师兄,你的段弈,你的丈夫,你的楚王,你的……”“你给我闭嘴。”慕篱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头扎进天空,慕篱享受着飞翔的刻骨寒冷。这寒冷大半是从心底涌起,快速充满全身。
原来竟是这样,原来如此。帝都瘴气是假的,北辰师兄是假的,师父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次次的骗我,一次次的为着我这个前世亡人编织谎言,一次次的叫我自己去求自己的亡灵,求自己给自己一个明亮的未来,都是骗子!
胳膊又开始疼了,连同着心,连同着耻辱,一并袭来。子夜,长鱼子夜,你害死的人,还有使你受尽一世屈辱的人,一同来了,是来讨债的么?情愿是,然后便一同还了吧……
天空高远,竟是那么的晴朗,可是于慕篱,便是身死了的。逃离,赶快逃离,当然还有,上一世的仇怨,这一世必定偿还。
楚言没有追出去,段弈没有追出去,两个人只是静静的看着,谁也没有拔剑,谁也没有说话,许久段弈转身,朝向慕篱的方向。“你还是选择为她?”楚言又是微不可闻。段弈固执的向前走了两步,“对,我选中的,不论什么我始终学不会放弃,没有放弃她,所以只好放弃你。”
回忆不可抑止一点一点流进心里,段弈扶住欲倒的酒坛,慕篱的红线走到哪里了,走到指尖,这一世,又要结束了吗?那么长,那么近。
“你来了,姜北辰。”段弈把玩手中的酒杯,“我们出去说。”自言自语完,放下酒杯,走进院中。姜北辰果然在。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四周披上了一层银辉。林子静静地,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婆娑声响,一切都很平静,但一切又仿佛不安于平静。院子中有股火星子的味道,时刻压抑着破碎前的寂静,什么东西慢慢变化,凝聚成团,不知道是不是夜的力量,轻易察觉的一场厮杀随着夜幕降临,马上要开始了。
“我该叫你姜北辰还是蔡哀侯?”段弈嘴唇轻启,吐出几个字。姜北辰骇然,“你说什么?”段弈步步紧逼,“难道我要唤你一声姐夫?你害我国破家亡,这笔账该怎么算!”姜北辰擦擦额头的汗,“你怎么都记得,为什么都记得,我以为只有我,只有我舍不得忘记。”段弈冷笑,舍不得,怎么会舍不得,可笑。
“公子,雪幽快不行了。”
“怎么会?麒麟子不是在这里,不可能!”
“公子,我想一定是弄错了,麒麟子不是我们的小公主。”
南宫卫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是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找,一定要找到,我的妹妹,两个妹妹……”
“雪幽,雪幽,你怎么样?”南宫卫坐在雪幽床前,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定会找回妹妹的,你放心,姜北辰不是答应你,一定不会再伤害你的,再一次,再相信他一次……”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雪幽干枯的嘴唇挤出了几个句子,忽然用尽气力地笑了,“哥哥,子夜歌多好听,可是我再也唱不出来了。”南宫卫看着雪幽眼角溢出的泪花,心里软软的,酸酸的,回以微笑,“小妹妹不会怪你的,你还清了,剩下的,哥哥来。”雪幽将头埋进哥哥的怀里,甜甜的,再也没有醒来。哥哥,子月去了,下辈子,彼岸花畔,奈何桥边,妹妹再也不拦着哥哥去喝那孟婆汤了。
我始终相信,身体不过是装饰,唯有灵魂可以自由带走,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子月,你走好,上世的也已还清,下一世记得天涯相忘,两不相欠。
子夜,也许你不记得,可是我却终身难忘,是我告诉楚王你的样貌,你的风采,你的无可替代,只因我的夫君将爱给了你,我深知我的夫君一定不是最爱你,因为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建议,迫害了你。可我被妒忌埋葬,无法回头了。请你原谅我。
人在病的时候才明白,这世上无论怎样的至亲,怎样的至爱,都不能代替你去病,代替你去痛。你从来都不用明白,因为我甘愿代替你痛,代替你病,现在我死了,在彼岸花林里,我会选择继续向前走的,再也不用因愧疚回头了。你身上的诅咒太强大,我已无力背负,哥哥会保护你的,一定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