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狭路 相逢
慢悠悠地往回逛,古城已是灯火阑珊。石板路、小斜桥、细流水,两旁连绵仿古建筑,不安静,却让人感觉宁静。随路又吃了点小吃,便陆陆续续有胖金妹站在酒吧门前或唱歌或跳舞招徕顾客,独特的民歌、民族服饰与民族舞让游人频频止步。
“芒芒,我们也进去坐坐吧,来了丽江,不到酒吧就太可惜了。”萧凌晖看着慢悠悠逛得心不在焉的夏芒建议。
酒吧?夏芒想尽量表现得自然,可是依旧不行。恨自己冲动,恨自己没用,恨自己这么看不开,只希望时间久了便能慢慢淡忘,然后再提及时,一如以往般风清云淡,惊不起心中丝毫波澜。可是现在,总是太容易被触动,被惊心。
“芒芒?”萧凌晖的眼里有丝探究与思索。
夏芒笑,一直笑得嘴角不生硬了,才转过脸对身边的人道:“阿晖,我们分开行动吧。胖金妹热情而开放,丽江是个浪漫的地方,所以这种场合你要一个人去。”
萧凌晖一脸诧异,夏芒赶在他说话前挥手道:“别说了别说了,我认识回去的路,直走前面左拐就是了。我今天有点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啦,安!”
也不管身边人的反应,夏芒抢过他手里的石榴和墨镜,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了。背影看起来很开心,可是无疑有些开心过头,反让人觉得可疑。
丽江古城真的很美,古典、宁静、浪漫,有浓浓的民族风情,有琳琅的服饰饰品、有新鲜的美食与水果,还有怡人的气候。夏芒每天近中午起床,然后跑到四方街一带或中式茶馆或西式咖啡馆小甜品屋消磨时间,晚饭后便在古城的大小商铺中淘宝,对萧凌晖提议的玉龙雪山、虎跳峡、泸沽湖一点兴趣也没。
在丽江,天晴的时候阳光热烈得可以让人抛开一切烦恼,抬头望天,天格外的蓝,格外的高远,云朵洁白如雪,近得似伸手便可触及;天雨的时候微寒,雨不大,到处可见在雨中优哉优哉的人,有人穿着短袖热裤拖鞋,有人背着驴友的大背囊,穿着防雨大棉衣全副装备去雪山。这样的时候夏芒就站在人群里,裹着她在小店里掏的大披肩,一天换一套新淘的饰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那家《一米阳光》曾拍摄过的店里拍照留念,偶尔接受路人对她皮肤的赞美,偶尔回答她们对她身上披肩与饰品的购买地与价格的问询。
陌生的感觉很好,可以发呆,可以发笑,也可以流泪。在丽江,什么样的表情都能得到包容,什么样的穿着都能得到赞美。
“阿晖,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大?”每天晚上逛街回来,夏芒都会将客栈老板的长木藤椅搬到客栈正中的庭院,躺在上面,怀里抱着颜色艳丽的抱枕,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丽江,曾是夏芒最想去而又一直没机会去的地方,文灏曾安慰并许诺,他们结婚的蜜月之旅,就选择丽江,如夏芒所愿,哪里也不去,就静静地小住半个月。想起文灏,夏芒心里又是一痛。
这种时候萧凌晖都选择沉默,他知道夏芒又想起了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她,他能做的,就是将手机调成MP3状态,希望音乐能让夏芒心里好受些。
“阿晖,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亮?”音乐响起的时候,眼角总会湿润。丽江,静静地小住半个月,如今她真的在丽江的星空下,什么也不做,哪里也不去,就这么静静地看日出、看日落、吃饭、逛街、发呆、睡觉,将自己想象成纳西族人,想象自己千百年来一直在这里以这种状态生活着。可是身边的人却不是文灏。
丽江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大这么亮?为什么抬头看星星的时候,她总想流泪?
第六日的傍晚,夏芒作回去前的最后一次采购。数着礼物的份数,家人、同事、朋友,一个也不能少。
“十里长街宴?”夏芒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整个古城入口主道上搭起了临时宴席,长长的流水席,边上搭上了烤架,烤架上的羊腿正滋滋地冒着油气,飘香数里。桌上置了酒水,摆了餐具,还有一盘盘的水果,以及开得娇艳的鲜花。宴席两侧挂了一排红色宫样灯,蜿蜒着伸向远处,加上宴席上忙碌的年轻貌美身材好的服务员,夏芒抬脚便往前走。
“芒芒,看。”萧凌晖伸手拉住径直往宴会闯的夏芒,指了指路边一幅大海报。
夏芒闻声转过头,晕,原来这十里长街宴不是民族节日不是欢迎游客,而是什么全国高尔夫球会总经理联谊会!夏芒转回头再看宴会,才发现四周都设了移动护栏,略一打听,才知此次联谊会参加的人不仅有云南省领导、丽江市领导、中国高协领导,还有来自全国各地高尔夫球场的董事长、总经理、行业精英、赞助商代表和媒体同仁约数百人出席。
对了,联谊会的主题是“高尔夫与和谐社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十里长街宴根本没夏芒什么事,别说参加了,想冒充服务员混进去,她这一身衣服也过不了关。听说晚些时候与会人员到场的话,四周是会有警卫与警界线的。
原来是有钱人的party,怪不得这么奢侈。
“真真无聊!”夏芒酸葡萄心理,发了一声大大的感叹,示意萧凌晖跟她扬长而去。
时间不算太宽裕,夏芒本以为这几天的采购已经够多的了,可是掰着手指头一数,发现需要送的礼物数量真不是盖的,单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就有十几人,她身为部门总监助理,总不能厚此薄彼,将面子上的事也处理得这么不公吧?更惶论部门还有在其他大办公间的同事不下三十人。
鉴于部门严重阴盛阳衰,夏芒打定主意统一“派送”大披肩。值得一提的是,还价这一招,夏芒从高中到大学,经过死党叶子七年炼狱式的培训,好歹学会了七成功力。当年跟叶子逛街的时候,即便是商场购物,叶子都能凭一张嘴空手磨得柜台小姐给她内部折扣——比贵宾还贵宾的价格。至于路边小店,叶子的原则就是,闭眼先砍掉七成价,睁眼的时候顶多加一成,超过四折,再喜欢也不买。所以尽管叶子一直指天捶地说夏芒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教了这么多年也才七成功力,但这七成功力,放到大千世界中已经很能忽悠人了。
由于买得实在是多,夏芒一边将一款水红刺绣夹金线大披肩与另一同款式同系列蓝紫刺绣夹银线大披肩随意地围在自己身上,一边指使萧凌晖先将买下的围巾扛回客栈,不然拎着这么两大捆,逛街也是不方便的。为了方便,夏芒拿了钱包,还顺手将背包扔给萧凌晖,道:“我等下得拿很多东西,包你也替我背回去吧。放心,我认识路,再买几样东西就会回去的,你就留在客栈收拾一下行李。”
萧凌晖接过背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看了夏芒两眼,终是什么也没说,临走前留下一句:“若东西拿不过,打个电话,我来替你拎回去。”
夏芒点头,拢了拢身上的两条披肩,围得就跟一阿富汗妇女样大摇大摆地率先出店奔向下一家。四处逛逛,越走越远,弯来转去,替老爸买了普洱茶,替老妈买了藏红花、云南十八怪和牛肉干,替叶子、颜颜和摆摆买了水晶和玉佩,又给自己买了一堆有的没的饰品,最后夏芒拎着满满一袋东西决定杀回围巾店再去买个两打披肩,以备后患。
“咚”的一声,夏芒手中的礼物袋掉落在地上。此时已过九点,四方街上依然热闹,琳立的商铺、来往的人流,微微昏黄暧昧的街灯,还有不远处酒吧特有的纳西族姑娘的歌声。夏芒站在小石板桥西,左转便是几间酒吧,而迎面,竟是恒隆房产的虞总等几人,其中一人,正是夏芒最最不愿见到的一夜情男主。手中拎着的东西自然滑落,因为夏芒抬眼的时候,正好瞧见那男人的视线也移到了自己身上。
“在这儿遇到夏芒小姐,真是太巧了。”虞玮韬看到夏芒,主动微笑打招呼,顺势走前两步,捡起夏芒掉在地上的东西,递至夏芒身前。
堂堂恒隆房产的总经理,这般没有架子,本是个优良的品德,但在此刻的夏芒看来,绝对是一个无敌大缺点。若当不认识,擦肩而过多好!怪只怪自己,没提早发现有状况就算了,还在第一时间有了这种吸引人眼球的反应,活该被撞见!
“谢谢虞总,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面。”夏芒伸手接过,职业化的笑容,眼睛自动屏蔽慢慢踱步至虞玮韬身边的男人。心中确实感到有些惊讶,在丽江居然也能碰到他,猛然想起刚才那个奢侈又无聊的十里长街宴。高尔夫球!汗,怎的忘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前年兴建的也是本市唯一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便是恒隆房产的一个产业?
“芒芒。”在夏芒稍一停顿,正准备告辞之际,虞玮韬身边的男人开口了。夏芒一听,浑身一抖如遭雷击,一时怔在当场,深有种外焦里嫩的感觉,并且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灯火昏黄,这身一颤眼一翻的小动作,或许并未被人发现。但也只是或许。
“陈董王董,他乡遇旧识,我先失陪一会儿。玮韬,你陪陈董王董走走坐坐,我等下过来。”男人朝着另两位在场的中老年男人点头致意,转回身走至夏芒身前,笑道,“芒芒,我来提东西吧。”
他脸上的笑容,在夏芒看来诡异加欠揍。夏芒明明是想伸手将那碍眼的笑容扇飞,结果伸出来的却是拎着东西不得闲的右手,这一举动,正好应了男人的话。夏芒短短一分钟内再一次遭雷击,觉得自己整个地成了小小酥,外焦里也焦,恨死了刚才接过虞玮韬递过来的东西时用的是右手。
怎么办?夏芒张嘴,“你……我……”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来。不明白自己到了他面前,怎地就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这种无措,不是倒退回青涩的岁月,而是自那一夜之后,在这个男人面前,夏芒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夏芒细细思量,猛地惊觉,少的是衣服——因为那一夜的陌生而亲密。
一想到此,夏芒的脸便烫了起来,待得夏芒后知后觉发现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俩的时候,虞玮韬和那两个中老年男人早已失了踪影。夏芒这才清醒过来,劈手便欲去夺男人手中的礼物袋。
“芒芒。”男人笑得好整以暇。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夏芒看着在街灯映衬下帅得刺眼的男人的脸,不明白自己偶尔叛逆了一次,怎么到哪都能看到这阴魂不散的男人。而且他看起来很像是有钱人,这种男人不是应该骄傲得不行,哪怕结婚了,倒贴的女人也会一批倒下去又有千百批冒出来的么?他怎么就非得跟她夏芒过不去,怎么就不能无视她,看见当没看见?一想到此,夏芒怒从心中起,嗓门也比平时大了几倍,只差扑上去张牙舞爪一翻了。
“原来你是怪我没正式自我介绍过。”男人完全无视夏芒快滴血的脸,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皮夹,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名片,笑着递至夏芒跟前。
夏芒伸手接过,一眼不看,二话不说,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名片撕了个稀巴烂,犹不解气地扔到地上,冲着碎纸片狠狠踩了几脚。情绪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裹在夏芒身上的两条披肩双双落地。
在夏芒弯身之前,男人已弯腰将地上的披肩拾起,顺势抖了抖,却将另一手中的礼物袋递至夏芒身前。夏芒略有些茫然地接过,脑子里一瞬间还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刚才的举动终于让这人恢复正常,所以将东西还给她放过她了?
下一秒,眼前一花,男人两手握住披肩,对折,披肩飞快地绕过夏芒的脖子,完美地裹住夏芒的肩头,一端流苏隐在披肩中,一端流苏斜过肩,垂在身后。
“呃?”夏芒晕了,很显然,这种围法,与她刚才随意裹住上半身仿佛阿富汗妇女现身的围法相当的不同。
“夏芒小姐,可有荣幸请你一道去酒吧坐坐?”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含笑地看着夏芒。
酒吧!夏芒对这两字依旧敏感,只不过眼前这人提起时,心惊后悔苦涩的同时,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羞怯与羞耻。
夏芒脸红地发现,自己身上好象又少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