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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荻村离蒿南小学五里路远，学生需要住校，周一到校，周末回家。学校东跨院北屋的最东头儿一间用秫秸和麦草铺了一个通间大地铺，这就是芦荻村的五、六年级一二十个学生的居处。冬天天冷，同学们两两结对儿“搗腿”抵足而睡。田明理和六年级学长田彦谦结伴搗腿。学生们自带柴火和粮食借用老师的厨房锅灶，轮流做饭，集体开伙。校园西南角、六年级教室西头儿那一间低矮的茅屋就是老师们的厨房，聘请了一个清瘦、快乐的独身老人“老刘”做伙夫。老刘诙谐幽默，深受同学们喜爱，特别是每天晚上他和同学们挤在一间地铺上讲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荤呱儿。
蒿南小学孤立在蒿河岸边空旷的野地上，四围不挨村庄人家，最近的小孙家、大孙家、小胡家也远在二里开外。每当放学之后，喧闹声没有了，校园归于平静，在苍茫的天幕下，仿佛又恢复为一座孤零零的冷寂的古庙。
夜幕降临了，到处是黢黑的世界，站在校门口儿或透过朝外的窗口有时可以看见跳跃着的飘忽不定的绿莹莹的鬼火，学生们更是轻易不敢走出校门。校园里也是一片黢黑，只有大殿里透出昏暗的煤油灯的微弱光亮。田明理等几个五年级的学生乍离开家，来到这原本属于神灵的古庙里，本就心存敬畏和恐惧，在这暗夜里更是心悸不安，不敢待在自己的教室里，就端着用墨水瓶儿做成的煤油灯来到对面六年级的教室里合在一块儿上晚自习。把前后两张条桌对拢，把煤油灯放在当央儿，七八个人围着一盏如豆的灯火看书、写字。
这天晚自习时，六年级的级任老师王子立来教室里检查，发现六年级住校学生田仁纯不在，有人回答也许解手儿去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上厕所回来的同学又回说厕所里没有人。这下子王老师慌了，整个教室里也炸了锅，陷入一片惶恐之中。王老师到教务处给刘校长汇报了，老师们也不安起来。刘校长安排年纪小的学生继续自习，不准外出，自己带领老师和大学生们打着手电筒到学校周围特别是蒿河沿岸寻找。寻找了一阵，哪里有个踪影？最后安排六年级几个年龄大的学生打着老师的手电筒分东西两路沿着回芦荻村去的路径寻找。此刻的校园内似乎已经变得阴风惨惨、鬼影幢幢，沉浸在黑暗的恐怖之中，同学们早已人心惶惶，哪里还能安心自习，都围着灯光紧紧挤在一起，等待着寻找的结果。
时间在焦急恐惧的等待中缓慢流淌，田仁纯终于找回来了，说是在半路上寻找到的，学校里的紧张气氛似乎并没有缓解。在田明理等小同学看来，好像等了半夜了，其实也就一个多小时。田仁纯被带进教务处，木然地站在校长刘再兴的办公桌前。学生们都离开教室围在教务处门外。刘校长满面冰霜地询问着，像是在审讯犯人；其他老师在各自的座位上陪审似地目视着田仁纯。田仁纯一副茫然木讷的样子，小心地回答着校长的提问，说是出去解完了大手儿之后，站起来就找不见学校了，只好茫然地走着。后来听见了寻找他的同学们的呼喊声，才发现已经走到程圩子附近，就一起回来了。刘校长依然是满脸严肃地询问着每一个细节。田明理等小同学在外面简直看不下去了，心里暗暗责怪校长不通情理、心肠太硬。
直到六年级同学毕业，王子立老师在新一届六年级班里讲团结话题时谈到了这个事件的原委，大家才明白了真相。田仁纯小名登高儿，是田大道的儿子，与田仁学同龄，田明理称呼其为“登高儿叔”。在蒿南小学，田明理还是像往常一样喊“登高儿叔”，田仁纯听了，登时把眼睛一瞪。因为在外地上学，好像小名儿属于个人私密似的，都不想让人知道，而同学之间又偏爱互相打听。田明理不喜叫人，也不善改变称呼，所以从那以后，在校便“你”“我”相称，而离开学校仍旧称呼“登高儿叔”。田仁纯自小心灵手巧，写得一手好字，后来还练就了篆刻技艺。田明理升入初中后，第一枚印章就是他“登高儿叔”篆刻的。二年前，田仁纯同其他青年人一样进入了青春萌动期，适巧被狗儿娘诱入彀中，完成了男女之事的启蒙。田仁纯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新奇和愉悦，回到家里觅物相酬。怎奈家本贫穷，又逢贱年，更无长物，便挎了半草箕子胡萝卜给送去。狗儿娘已是徐娘半老的残花败柳，往常相与者多系游蜂荡蝶，甚而至于椿象苍蝇，何曾消受过田仁纯这般青春童贞之体。自交上田仁纯后，意甚恋之，深恐不复来也。见田仁纯送胡萝卜至，顿时喜从天降似的心花怒放，连忙接下来，满口赞道：“叔的这胡萝卜真好，又粗又长！”说着一把抱住推到床前，重复了前朝故事。其后，两人竟你贪我爱，几乎天天欢聚，夜夜缠绵。狗儿娘盛赞田仁纯的胡萝卜“真甜！真粗，真长，真好吃！”田仁纯也就源源不断地输送胡萝卜，直到家里地窖里的胡萝卜告罄。田大道气得要死，又是打又是骂，都无济于事。一天田仁纯的母亲来到大槐树田家，向外甥媳妇理娘哭诉其事。理娘听了，也是啧啧无策。随后，问道：“他登高儿叔多大了？”“十八。”理娘知道这是虚岁，自语道：“是还小了点儿！”接着提出个建议：赶快给他娶媳妇才是根本办法。虽然年纪小了点儿，可都跟狗儿娘那个样了，也就只好从权了。田仁纯自小就订了亲，田大道便托媒人跟亲家商议提前迎娶过门。田仁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果然把狗儿娘抛到脑后去了。到蒿南小学念书住校以后，难免想家。那天晚上，到校园外面的厕所解完手儿，就摸黑儿回家去了。回到家里，吃了喝了，正和家人说着话儿呢，敲门声响了。听同学们讲述了学校里惊天动的闹腾阵仗，田仁纯吓慌了。于是，在回校的路上共同编织了一个“迷路”的谎言。其实，在学校周围没有找到田仁纯之后，刘校长和老师们便估计是回家去了。但是这座旷野孤校在漆黑的暗夜里走失学生，万一有了什么意外，那可是个不小的干系，所以刘校长很是担心。见寻找回来了先自放下心来。明知“迷路”之说是学生们共同编造的谎言，目的是为使田仁纯同学免受处分，但见众口一词，而且料想已经接受了教训，便没作深究了。王子立老师最后感慨地说道：
“上届六年级那个班的同学真团结啊！虽然说谎不对，但是为了自己的同学免受处分，竟然冒险集体编造谎言，那种团结友爱的精神真是感人呢！”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