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田立吾满村吆喝着通知时，田百怀正坐在自己锅屋门口催促着妻子快点儿做饭，他要早早吃完饭早早赶到会场。他算计着：自己跟着工作队鞍前马后辛苦奔波这么多天，这生产救灾委员会主任一职一定是“非我莫属”；他田立吾是伪保干事，自然没份儿；贾焕真，有学问，人缘好，可他是外乡人，而且这年把儿多不在家；还有……国清邦，年纪大了；其他人嘛，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脑袋瓜子和嘴巴子都远不能与自己相比……正想得得意，忽地一股浓烟涌出门来，呛得他一阵咳嗽，熏得两眼泪流，气得朝屋里狠狠骂道：
“你个笨婆娘！怎么烧的锅！把老子呛死了！”
“你的眼珠子被麻虾借去了？闲着两手不来帮忙，还嚼人！”浓烟里传来妻子的顶撞话语。
“你个笨婆娘还顶嘴！”田百怀又骂了一句，气呼呼地冲进烟雾里，一下子愣住了——原来妻子正在擀面条儿，忙不过来，是六岁的女儿大镯在烧锅，弄得满屋浓烟。田百怀的父母已经过世，娶妻后头胎生了个儿子，觉得大槐树田家田大忠的孙子的名字好，便一厢情愿地偷来给了自己的儿子，把人家明理喊成“暗理”，结果把自己的儿子给夭折了。而今家里只有这个二胎的女儿大镯，一家嫡亲三口儿。田百怀自知理亏，错骂了女儿，便屏息弯腰坐到灶下，换过女儿，拿起烧火棍俯身伸进灶膛里，把成团的柴草拨开，火苗哄的一声冲出灶门，自己慌忙后仰，还是被火苗燎了眉毛。他懊丧地嘟囔着，自认晦气。
田百怀匆匆吃完饭，便急急忙忙赶往瓦房院，好像生怕哪个抢在他的前头夺了他的“主任”位子似的。等他赶到瓦房院，看见那里已经聚集着好几个人，心里又添了一份懊丧。瓦房院大门外面已经端端正正安放了一张方桌，周围放置了三四条长板凳，方桌上面放着一盏已经点燃了的“保险灯”，尽管天还没有黑。田立海和肖学印还在擦拭着桌子板凳，见田百怀来了，忙招呼着，问开会还需要什么东西不。
这一切都是瓦房院的主人田明一亲自安排的。他听说要在他家门口大场上开大会，就给全家人交代说：“政府工作队在咱家门口开会，咱家把桌子板凳给搭好了，噢，还有灯。待会儿，都去听听。”
田大忠忙到太阳衔山才收拾犁耙赶着拖车回家。吃饭时，田仁祥说道：“刚才工作队通知说，吃罢饭在瓦房院开会，民主选举什么……噢，是生产救灾委员会。大，您去开会吧？”田仁祥知道大哥仁喜成天忙着生意，通常不大参加开会的。田大忠边吃饭边沉吟着，稍后说道：“您吃罢饭先去听听吧。”
天光慢慢暗了下来，瓦房院门前大场上陆陆续续已经汇聚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或站着，或蹲着，或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七个一团八个一堆嘈嘈杂杂地交谈着议论着。方桌上的保险灯在渐浓的暮色里越来越显得光亮起来。方桌后面的长板凳上坐着杨队长和老钟，两边是其他几个队员，田百怀坐在通信员小李旁边。在保险灯的橙黄色灯焰映照下，方桌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涂上了一层祥和的橙黄色。
田百怀站起身来，从衣袋里掏出下午专程到后门田百仲家买来的一包“秋海棠”牌香烟，小心翼翼地撕开，掏出两支，弓着腰、眯缝着眼、嘻着嘴，向老钟、杨队长和工作队员挨个儿敬献。谁知他们或不吃烟，或者已经衔着烟卷儿了，结果一支也没有献出，只好弓着腰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装进烟盒一支，自己衔上一支，划了根火柴点燃了，翘起二郎腿，神气地喷烟吐雾起来，静静等待命运转变时刻的到来。他心里暗暗盘算着：当自己戴上芦荻村生产救灾委员会主任桂冠之时，他们——这帮儿男女老少就一个个都成了我田百怀治下的臣民，看哪个还敢瞧不起我！哼，看哪个还敢喊我“歪头罗”！最可气的是连“狗儿娘”那个****都敢骂我不是个男人，不搭理我！还有，那个“白兰娘”……哼，等着瞧！总让你们知道我马王爷几只眼！
田大忠吃完饭就衔着烟袋出去转悠去了。他走下大路，刚好碰到田百仲、田明铎爷儿俩一路说着话儿从过车巷走过来。
“大叔吃了吧？走吧，开会去！”田百仲打着招呼。
“吃了。您先去吧，我转转去。”田大忠应答着，转身顺着大路向东走去。转了一圈儿，回到自家门口，进了牛棚。两头黄牛在昏暗中看见了田大忠的身影，衔着草料抬起头来，嘴巴不停地磨叽着，像是在跟主人打着招呼。田大忠取下挂在门柱上的牛刷子走进牛棚，轻轻地在两头黄牛的颈项上、背上、身上刷理着。
少顷，田大忠走出牛棚，站在宅西井池上边西望，天已经麻麻黑了，瓦房院大门外晕着微弱的灯光，大场上是黑乎乎影影绰绰的人影。田大忠从腰带上抽出烟袋，慢慢地装上烟末，衔在嘴里，点燃了，蹲下身躯，缓缓地吧嗒着。随着他有节奏地吧嗒，烟锅子有节奏地一明一暗地转换着。田大忠一边吸烟一边望着西边大场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一边谛听着会场上的动静。此刻，他的心里很不平静，好像是怀着几分期待，又好像有着几分忐忑。
会场上，田立吾俯在杨队长身后耳语一阵后宣布开会。杨队长双手按着方桌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今天晚上咱们在这里召开群众大会，请全村的父老乡亲民主选举产生咱芦荻村生产救灾会员会，请乡亲们认真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选举出自己信得过的优秀的带头人，带领全村人民一起发展生产，度过灾荒，建设自己美好家园。”接着又讲解了选举方法等，最后讲道：“请大家酝酿酝酿，也可以相互商量，踊跃提名，踊跃发言！”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