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日军忙于重建据点,柳林镇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种宁静使继宗几人很寂寞。但日军除了采办军需的个别人出来外,所有的士兵几乎没有外出的,偶尔会有三五个骑马的鬼子狂呼乱叫着从镇上呼啸而过,匆匆忙忙地要去投胎似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没有目标,张胜等人天天坐在窗前盼着等着,希望哪个日军骑士渴了饿了,下马到店里吃点喝点,哥儿几个好寻机做点手脚。至于王金龙还是躲在据点里韬光养晦,偶尔过来坐坐,看着无事可做就又回去做他的韬晦功课去了。
人说"七月流火"难熬,可刚到四月,天气已经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鬼子没盼来,倒把田三等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庄户人打扮的大汉。来人向继宗伸出手来,开口道:"我姓岳,咱们见过。"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继宗很纳闷,听声音很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询问的目光投向田三,田三微笑不语。再看后边站着的另一个汉子,汉子脸上的刀疤闪电般激醒了继宗的记忆。
乱石滩月光下,姓岳的"正位"。
"噢--,岳哥哥,里面请。"继宗激动地拉着汉子的手一直让到雅间。一招手,张胜、占魁也跟了进来。
"田哥,你也是的,给我使个眼色也行啊,你看这闹的?"继宗高兴得直埋怨田三。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张胜、占魁:"二位哥哥,还记得吗?马兰峪乱石滩。"张胜、占魁立马想了起来,两人扑过来急忙拉住岳姓汉子的手摇个不停。有些人在一起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感情,那是因为太平淡。而他们几个是一起洒过血的交情,虽然彼此连面孔都记不太清,可一旦认出,那种生死与共的情分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
等几个人亲热过了,田三才有空解释:"这哥儿俩专门到庄家营子找继宗,说是多年以前的交情,我想继宗的哥们儿就是我的哥们儿,这不匆匆就来了?"继宗高兴地对田三说:"哥哥,啥也不说了,今天来的这哥儿俩,你那天没见,那天你不是在小树林点炮仗吗?"田三也会意过来,满口的江湖套话:"幸会,幸会,兄弟当日未曾谋面,遗憾的紧呢!"说完又是抱拳,又是作揖。他这套江湖做派在张胜、占魁看来习以为常,但在其他三人看来却是非常有趣,大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继宗这时才想起一件事:"岳大哥,您是咋知道我的名字的?咋还知道我在庄家营子?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继宗一连三问,姓岳的汉子笑着转头看了一下刀疤脸。刀疤脸看着继宗:"庄哥,你真认不出老弟我了?"继宗一愣:"那天在乱石滩我就瞅着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咱哥儿俩在哪儿见过。"
"我说一个人你指定能想起我来。""谁?""我师傅七寸子蛇、郑八斤。""噢--,想起来了,你是大叫驴!""对,就是我,大叫驴。""怪不得呢,那天在乱石滩越看越面熟,就是想不起来。""我当时就认出庄大哥了,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所以也没和你打招呼。"原来这疤脸汉子就是当年郑八斤的大徒弟,被继宗一刀劈在脸上,从此留下这吓人的疤痕。
"你师傅和你师弟呢?"大叫驴脸上一暗、眼圈一红,低声说道:"都让日本人给杀了。"继宗也是心里一沉,一时竟不知如何说好。原来日本人来了之后,乡维持会要郑八斤所在的村子出一个保长,没人愿意干,都是世世代代的正经庄户人,谁想背地里让人骂?于是大家公推郑八斤做保长。郑八斤想着反正自己这辈子作了一世的孽,什么骂自己当不起?现在年龄大了,也该给村里的乡亲办点人事补补情,于是就答应了这档子事。
郑八斤到底见过些世面,又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因此,凡是乡里来人催粮催饷,郑八斤要么是一藏二躲三不见,要么就装傻充愣撒酒疯,弄得乡维持会长哭笑不得。
时间长了,拖欠的粮饷多了,麻烦就来了。这事让鬼子知道了,说他蓄意破坏"大东亚圣战",一帮鬼子如狼似虎般冲进郑八斤家里,把正在家睡觉的郑八斤和小徒弟当场乱枪打死在炕上。那天大叫驴刚好有事不在家,等他回来后见此情景,一咬牙一把火烧了房子,上山投奔土匪去了,结果误打误撞到了游击队的队伍里。
听了大叫驴的叙说,继宗心里也是一阵怅然。虽然以前他和郑八斤有过过节,事情完了之后彼此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几乎再没见过面。不过郑八斤这次能为乡亲们挡灾而被鬼子杀害,还真令他想不到。于是连忙安慰大叫驴:"就凭这一件事,郑八爷就是咱响当当的燕山汉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大叫驴,当年我砍你一刀那是年轻气盛,从现在起咱就是好哥们儿,你要觉得吃亏的话,你也砍我一刀,我绝没有二话。"大叫驴一笑,说道:"哪儿能呢庄哥?都是芝麻绿豆的事,杀小鬼子,把他们赶走,这才是正事儿。"
说着话,酒菜齐备。岳姓汉子端起一碗酒:"各位大哥兄弟,首先我代表八路军燕山游击大队感谢几位对我们的支援,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极是豪爽。继宗等人忙端酒作陪。
张胜端起酒来说:"岳兄弟,说实话我们那天不是去支援你们,那天我们的目的和你们一样,如果抢不出忠烈的遗体,我们哥儿几个那天就打算躺到那儿了。因此我们还得感谢你们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来,我们敬你们燕山游击队一个。"
喝完酒,继宗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岳大哥,你们是信教的教徒吗?"岳姓汉子和大叫驴一阵愕然。"我听你们把阵亡者称为"牺牲",我猜你们可能是信道者。"岳姓汉子一愣,旋即明白了继宗的意思,呵呵一笑:"对,我们是信道者,我们敬的神是马克思、恩格斯,我们信的道是共产主义。"一句话把继宗几个听的云里雾里。看他们不解的样子,岳姓汉子简单介绍了马克思、恩格斯、共产主义、共产党及燕山游击队的事情。一经解释,大家才恍然大悟。
原来岳姓汉子名叫岳明华,是燕山游击大队的政委。他今年三十二岁,陕西长安人,毕业于燕京大学,又考入黄埔军校,后在叶挺独立团任排长,国共翻脸后,被派去苏俄学习军事,回来后一直在杨虎城的十七路军中工作,后去延安,抗战爆发后随部队挺进华北,参加敌后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