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养一行是在后半夜回到据点的。看到据点的惨样,想到两天来的噩梦,羞愤和暴怒使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口血狂喷出来、昏死过去。
军医一阵垂胸挠背、打针灌药,犬养才长叹一声清醒过来。属下们赶紧将具体的人员伤亡、军械物资的最新统计情况向他汇报。犬养已经麻木了,他厌恶地摆了摆手让报告的军官出去。此时的他极度心灰意冷。
来柳林镇据点也就十来天,还寸功未建。出丑不说,自己所带来一个大队的关东军士兵死伤已近六十多。这些伤亡除了酒井的人所造成的一部分外,都是些不明身份的袭击者造成的,而自己连这些袭击者的影子都没见过。
刚来时所有的人都和自己一样,是那样的踌躇满志、心高气傲,现在却如同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蜷缩在据点里,动弹不得。难道柳林镇据点真就是皇军的灾难之地?小岛大队被炸、死伤无数;濑川大队来后不到半年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怪病,最后被全体处理,难道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
酒井虽然慷慨,但吉冈这个狗日的发还的粮食都是喂猪的高粱面和杂和面,即便是这样,据点的粮食也才能勉强吃三个月。关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难道让自己再去求高傲冷峻、盛气凌人的酒井三郎?
满脑门子的胡思乱想使得犬养越想越恼火:"管他妈的,混一天是一天,只要看住这个破据点,不再出娄子,自己就能向方方面面有所交代,熬到明年春天再和原田大佐联系调离这个鬼地方。"想到这儿,他不由又高兴起来了。
犬养的雄心壮志顿消,对继宗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据点的关东军一不出来巡逻,二不出来喝酒,天天窝在据点里猫冬,十天半个月不见吊桥放下来一次,要想收拾他们,还真有些费事。几个人一天到晚就在店里伺候刘大牙及常来的几个酒客,腻歪透了。占魁已经开始摔摔打打起来,火气贼大。继宗也在不停地考虑这个问题。
据点里的鬼子仿佛是冬眠似的不出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犬养是真被教乖了?既不见出来采办菜蔬,也不见出来巡逻,更没有出来喝酒闹事的,难道关东军是属兔子的?他们不吃菜、不吃肉?听金龙哥说这帮傻冒们只从酒井那儿讨回了一点儿陈谷子烂高粱,他们一天到晚就嚼巴这些玩意儿能受得了?但愿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们会出来的。即使他们不出来,我们也要想办法引他们出来。
继宗心急火燎的,一天到晚就想着关东军的事,都有些癔症了。当他看见王金龙提着几只兔子、豪猪走进店里的时候,脑子一亮,大声问道:"金龙哥,最近据点里的鬼子咋样了?""我看差不多了,听说天天是棒子面儿稀饭,喝的孙子们脸都绿了。""看样子是真乖了,以前的鬼子可没这么老实。""哥哥,听您这意思,犬养这帮鬼子是死扛着不出来了。""他们也得敢出来啊,前几天犬养他们的亏吃大发了。""别着急,再过上几天,等他们的粮食耗得差不多了,再诱他们出来。""金龙哥,不行的话过几天你给犬养他们送点酒肉野物过去,你看行不行?""你是没见过犬养那小子!我上次去,那小子牛气烘烘的根本就不勒我,给他们送吃的?我宁可给狗吃也不给他们!我说继宗,你到底是咋想的?也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啊!"看着王金龙发急上火,继宗端起酒和王金龙一碰,笑道:"喝了酒再说。"大家的眼瞪得跟牛铃铛一样看着继宗。"他们不是不出来吗?那是苦熬打煞惯了,如果给他们送点腥荤,这不就勾起他们的馋虫了吗?""勾起来又能咋样?""那他们就得自己主动出来打食吃。""他们要不出来呢?""那就再送。""那他们要还不出来呢?""那就只有想别的办法了。嘿,占魁,你这不是抬杠吗?罚你喝酒。"继宗笑着罚了占魁一杯酒。占魁笑道:"只要能哄这帮孙子们出他们的狗窝,罚十杯都行啊!"
据点里的鬼子们见天儿端着不改样的杂和面稀饭,如一群野猪般稀里呼噜地猛喝,那可真是稀饭!稀得能照见人影儿。就这样的稀饭,想喝第二碗,没门!因营养不良,士兵中已经有人开始出现贫血、夜盲症等病症,至于口齿牙龈出血、手脚皲裂等症状则人人几乎都有。犬养也一样。他皱着眉,捏着鼻子,喝药般勉强将这碗猪食般的东西喝下。也怪了!这玩意还越喝越饿。真他妈嘴里快淡出鸟来了。犬养气哼哼地想着。"报告太君,皇协军王队长来拜访您,还带了酒肉。"一个鬼子兴冲冲的报告打断了他的思路。
什么?还带了酒肉!条件反射使犬养口腔里瞬间汪出了一泡口水。他跳了起来:"快请进来!"
王金龙带着一个小队的皇协军士兵抬来了两口肥猪、鸡、鸭、鱼若干,两筐鸡蛋、外加一些野味,都洗得干干净净,另外还有十坛子上好的衡水老白干。
此时的犬养如见亲爹,日本小躬鞠得如捣蒜一般,当下命令伙房速速办理、不得有误,然后像狗熊一样拥着王金龙进到里屋,立刻把以前的傲慢无礼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寒暄之间,热腾腾的鸡、鸭、鱼和大块的猪肉、野味端了上来,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桌。犬养召集手下小队长以上的军官都来作陪,王金龙这边另外还带了两个号称"酒瓮"的丘八一起入席。
军中没有小酒杯,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军用洋瓷缸斟酒,加上桌上大盘的鸡、鸭、鱼、肉,看起来非常过瘾。犬养和这些日本军官已有二十多天未见过荤腥,酒就更别提了,所以吃喝起来哪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一阵狂吃海喝之后,这才想起给客人敬酒让菜。
几个军官此时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嘴里含混不清地还嚷嚷着和金龙等人碰杯喝酒。金龙几个看着有趣,就左一杯又一杯地和这些鬼子们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儿,两坛子衡水老白干就被喝了个底朝天。再看这些小鬼子,一个个全东倒西歪、口眼歪斜地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院子里也躺了不少大醉不醒的日本兵。鸡鸭鱼肉可解口腹之欲,酒可以消心中壁垒。王金龙走后,鬼子们天天嘴里谈得最多的是王队长和他的皇协军,心里想得最迫切的是酒和肉,他们甚至幻想着下次王队长不但会给他们送来酒肉,而且还会给他们送来精米细面,更有甚者,迫切希望王队长下次能给他们送来几个"花姑娘"玩玩儿。然而,王队长却杳如黄鹤,一去不返。一个饥饿的人,如果在觅食无望的情况下,他有可能顶一阵子,等饿过了劲儿也就不觉得饿了。如果此时给他一点点食物,哪怕是一口,都会引起他对食物无限的渴求,他会感到更加饥饿难耐。此时的犬养大队对酒肉的渴望正是如此。
就在鬼子们快要绝望的时候,王队长又领着他的手下送来了酒肉,不过这次送来的全是野味,而且又热情地向皇军官兵们打包票,说山里野物多的是,皇军想要多少有多少。尝到了甜头的鬼子们此时恍然大悟,山上野味多的是,皇协军可以打野味,为何皇军就不行呢?
什么叫利令智昏?当人们被眼前的利益紧紧吸引的时候,旁边的任何危险都是看不见的。此时的鬼子已忘了他们为何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们只注意到了酒和肉。顾不上多想,犬养当即派出一小队鬼子进山打猎。
然而山里的野物并不是那么好打的,山野皆雪,白茫茫一片,瞎转悠了几天的鬼子子弹浪费了不少,怎奈那些啮齿类和偶蹄类的食草动物嗅觉、视觉异常灵敏,鬼子刚一举枪,这些灵巧的动物三纵两跳,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连根毛都没打着。山中只留下鬼子无奈的枪声在不断回响。
狩猎的鬼子无功而返,犬养气得大发雷霆,罚这些在山里饥肠辘辘转了一天的鬼子不准吃晚饭,并命令明日再打不回猎物就不要回据点。
第二天一大早,鬼子早早进了山,这些饿了一天一夜的鬼子眼睛都绿了。山上的雪径崎岖难行,累饿使得他们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个个几乎要发狂,只要看见远处有黑影,便一阵乒乓乱射,此时的他们不仅是要完成任务,而且还要先为自己打点食物填填肚皮。可直到日当正午,他们依然一无所获,饥渴难耐的鬼子只好靠不停地吃雪来缓解腹中饥火。
正当他们绝望至极的时候,突然,远处的山谷里传来了一阵类似猪一样歇斯底里的叫声。起初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又是像前几次那样把风声听成是受惊野鸡起飞的声音。可再仔细一听,真真切切有动物在不远处嚎叫。他们不由得振作起来,倒腾着短如棒槌的罗圈腿向山谷里奔去。
一只膘肥体壮的野猪掉到了陷阱里,它拼命地嚎叫着,在又深又宽的陷阱里转着圈。只是这只野猪长得有点怪,嘴又短又粗,不像野生的山猪那样浑身鬣鬃、嘴巴尖长。
这帮鬼子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对他们来说,苍蝇蚊子掉到碗里都是肉、蚂蚁蟑螂嚼到嘴里都是荤腥。他们对着这只奇貌怪相的野猪一阵乱枪,终于将野猪击毙在坑底。
这是他们打到的第一只猎物,而且是个大家伙。他们迫不及待地纷纷放下枪跳下坑去,都想亲手摸摸还带有体温的猎物,分享一下收获的喜悦,上面连一个警戒的都没有。
然而就在鬼子不远处,有几双猎人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正是继宗几人。他们才是今天的猎人,而鬼子才是地地道道的猎物。等小鬼子们从极度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发觉头顶一暗时,才看见四枝大开着机头的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旁边几个彪形大汉手持铁锨棍棒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被他们视若亲人的王队长也赫然其间。
上当了!这是他们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赶紧爬上去!念头一闪间,有几个鬼子蹦了起来,手搭上了坑沿。
哪还有他们的机会?上面乱棍铁锨一阵疯狂乱砸,顿时血肉横飞,其中两个鬼子的手指被铁锨当场斩断。钻心的疼痛使他们身子哆嗦着蜷缩起来,倒在坑底。鬼子们挤在一起,不知这帮人要如何处理他们。
过了一会儿,鬼子们忍耐不住了,哇哇叫着,又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往上蹿。
上面的铁锨大棍又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砸下,更多的鬼子躺倒在地。
忽然,无数泥土夹杂着积雪铺天盖地当头落下,但此时的鬼子已没有力气反抗挣扎,只能眼看着身边的泥土越来越多……十五个狩猎士兵一去不复返,犬养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第二天一早,他立即命令一小队士兵进山搜寻。雪地里,这队搜寻的士兵顺着踪迹一直找到了山谷。还离得老远,鬼子们就发现了异常。在活埋鬼子的地方,竖着一个大大的木牌,上面用鲜红的颜料写着:"关东军之墓。"在四周雪白的衬托下,这几个字显得非常刺目。这些汉字的中文意思和日文意思一模一样,鬼子们都认识。小鬼子们气疯了,上去使劲一脚将木牌踹倒,然后还不依不饶地将木牌拔出。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围在近旁的鬼子纷纷倒下。
接到报告的犬养带着大批鬼子赶到了出事地点。看着雪地里死伤狼藉的现场,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想办法离开柳林镇这个可怕的地方。